“兄弟们，叔伯们。”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感谢大家，愿意为了厂子，为了这些机器，站出来。我陈昂，都记在心里。”
他的话很朴实，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热乎乎的。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们未来科技的工人，是新时代的工人。有文化，有纪律，有头脑。我们解决问题，靠的是事实和道理，不是拳头和嗓门。把路让开，让调查组的同志们进来。天，塌不下来。”
工人们面面相觑，虽然心有不甘，但陈昂的话他们不能不听。人墙缓缓地，但却是有序地解开了。他们没有散去，只是退到了车间的两侧，一双双眼睛依旧警惕地盯着调查组，像一群守护着领地的狼。
现场的物理对峙，瞬间瓦解。
李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强作镇定，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领，试图重新找回自己身为组长的威严。
“陈昂同志，你来得正好！你们厂的工人，公然阻挠国家调查组执法，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你想过没有？”他立刻摆出官腔，试图夺回主动权。
陈昂仿佛没听见他的质问，反而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李组长，让你受惊了。我们厂的工人，都是些技术痴，文化水平不高，脾气也直，把这些机器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生怕被外人碰坏了。这是一种淳朴的工人之情嘛，也是我们企业凝聚力的体现，李组长您是做领导工作的，应该能理解。”
他一番话，轻飘飘地把一场“暴力抗法”的政治事件，定性成了“工人爱厂”的淳朴情感。
李俊的脸抽搐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又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发现跟陈昂说话，自己永远在理，却永远占不到上风。
“你……”
“李组长。”陈昂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诚恳”，“我听他们说，您怀疑我们这些进口设备来路不正，并且没有用在正途上，是吗？”
“难道不是吗？”李俊抓住了话柄，冷笑道，“你敢说这些德国机床，是你自己造的？”
“当然不是。”陈昂回答得干脆利落，让李俊都愣了一下。
只听陈昂继续说道：“我们通过正规渠道，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至于为什么要买，当然是为了搞技术研发，为了出成果，为了更好地为国家建设服务。既然李组长对我们成果的用途有所怀疑，那光靠嘴说，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李俊脸上，像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这样吧，李组长。为了消除误会，也为了向组织证明，我们未来科技绝没有辜负国家的期望。我诚恳地邀请调查组的各位领导，观看一场我们最新的‘技术成果汇报’。眼见为实，到时候，这些设备究竟是‘罪证’，还是功臣，我想大家心里自然会有一杆秤。”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极低，充满了“配合调查”的诚意。
李俊眯起了眼睛，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陈昂服软了？
这是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没错，一定是这样。他被刚才工人闹事的场面吓到了，知道再硬抗下去会引发更大的乱子，所以想用这种方式来缓和局面，转移视线。
“技术成果汇报？”李俊心里冷笑，“你能有什么成果？无非就是把那个什么水刀再演示一遍，或者拿出你们那些女人用的化妆品吹嘘一番。正好，我倒要看看，你用着德国顶级的五轴机床，到底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民用产品。这正好坐实了你滥用高端设备，大材小用的事实！”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陈昂彻底钉死的机会。
“好啊。”李俊嘴角勾起一抹自以为稳操胜券的弧度，昂着头说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希望你的‘成果’，能对得起我们浪费的宝贵时间。”
“一定不会让李组长失望的。”陈昂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谁也看不懂的深意。
他转头对身后跟来的秘书吩咐道：“去，通知会议室那边准备好。另外，去一趟生物实验室，把三号培养基的‘最终产物’，还有咱们从省城拉回来的那个‘特殊水样’，一并带过去。动作快点。”
“生物实验室？”“特殊水样？”
听到这几个词，不仅是李俊，连梁卫国等人都愣住了。厂里什么时候搞生物了？他们怎么不知道？
李俊的眉头皱了皱，但随即舒展开来，心中愈发笃定，这肯定是陈昂在故弄玄虚。
看着陈昂转身走向办公楼的背影，李俊对着身边的一个心腹低声吩咐道：“把那台进口的摄像机准备好，待会儿汇报会，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给我录下来！我倒要看看，他陈昂今天，要怎么在他的棺材板上，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一场在李俊看来必胜的审判，即将在会议室拉开帷幕。
他却不知道，自己正兴冲冲地，一脚踏进了陈昂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那不是审判庭，那是为他准备的刑场。
未来科技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庄重而诡异。
调查组一行人，在李俊的带领下，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第一排。他们个个正襟危坐，双臂环抱在胸前，脸上挂着审视和怀疑的表情，仿佛不是来观看成果汇报，而是来参加一场学术打假听证会。那台被李俊寄予厚望的摄像机，已经架在了房间的后方，黑洞洞的镜头正对着主席台，无声地记录着一切。
梁卫国、孙建业等一众未来科技的高层，则有些忐忑地坐在后排。他们交头接耳，满心疑窦。老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生物实验室？那不是赵总的美妆部门搞什么芦荟提取液的地方吗？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成果？
整个会议室里，唯一气定神闲的，只有陈昂。
他站在简易的主席台前，身后是一块白色的幕布。没有复杂的图表，没有激昂的开场白。
“各位领导，同志们。”陈昂开口了，声音通过一个简陋的麦克风传遍全场，“在开始今天的汇报之前，我想先请大家看一样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抬着一个巨大的、密封的玻璃缸，吃力地放到了主席台上。
玻璃缸被揭开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会议室。那是一种混合了化学药剂、腐烂有机物和重金属的刺鼻气味，熏得人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