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阴冷,裹挟着钢铁独有的锈蚀气息,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缠绕在七号仓库的每一个角落。
王老虎脸上的狂笑凝固成一尊滑稽而惊恐的面具。
他看着眼前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又瞥向四周那些从黑暗中一步步逼近的、手持钢管的幽灵,一股冰凉的尿意几乎冲破了最后的束持。
这不是工厂里的纠纷,更不是街头混混的斗殴。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由绝对纪律和冰冷杀意构筑而成的铁壁。
“给我上!都他妈愣着干什么!给我废了他!”
绝境之下,王老虎的凶性被彻底激发。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抡起手中的液压剪,那沉重的精钢凶器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砸向孟山的头颅。
孟山动了。
没有花哨的闪躲,也没有多余的格挡。
就在那液压剪即将触及他面门的刹那,他只是简单地向左侧踏出一步,身体以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角度微微倾斜。
沉重的凶器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短发。
快如鬼魅。
王老虎一击落空,巨大的惯性让他身形一个趔趄,中门大开。
而孟山那踏出的一步,却正好将自己送到了一个完美的攻击位置。
他甚至没有用拳,只是将那蒲扇般的大手,五指并拢成刀,简练而迅猛地,向前一插。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声响。
孟山的手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王老虎那肥硕的、如同啤酒桶般的肚子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王老虎脸上的狰狞表情瞬间凝固,随即,他那一百八十多斤的身体,像是被一柄无形的攻城巨锤正面轰中,双脚离地,整个人弓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向后倒飞出去!
“轰隆!”
他沉重的身躯撞翻了几个还没反应过来的手下,最终重重地砸在一堆钢材上,发出一声巨响,随即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连一声惨叫都无法发出。
一招。
仅仅一招,就废掉了这群乌合之众的头领。
这石破天惊的一幕,像一盆从西伯利亚冰盖下取来的冰水,兜头浇灭了所有打手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他们看着那个缓缓收回手掌,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的男人,眼神中只剩下了纯粹的、源于生物本能的恐惧。
“一个不留。”
孟山吐出四个字,如同对这群蝼蚁下达了最终的审判。
他身后那十道沉默的黑影,在命令下达的瞬间,便如猛虎出闸,挟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冲入了那群早已魂飞魄散的打手之中。
没有怒吼,没有叫骂,只有钢管撕裂空气的尖啸,以及骨骼碎裂的清脆爆鸣。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的碾压。
孟山带来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曾是战场上或者特殊岗位上的精英,他们的搏斗技巧,是千锤百炼的杀人术,简洁、高效、致命。
惨叫声、求饶声、哭喊声,在被彻底封锁的仓库区域内交织成一曲绝望的哀歌。
不到五分钟,战斗便已结束。
二十多个气焰嚣张的打手,此刻全都蜷缩在地上,抱着断裂的手臂或大腿,痛苦地翻滚哀嚎,再没有一个能站得起来。
孟山走到那两辆装满了特种钢材的卡车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拔下,然后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扔进了旁边的下水道里。
他做完这一切,才转身看向角落里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孙乾,声音依旧低沉如铁。
“路总工说,天亮之前,这里是铁笼子。”
“现在,笼子关好了。”
……
炼钢车间内,那场无光之战,也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咔哒!”
一声轻响,一盏昏黄的应急灯,在赵立本的调试下,顽强地亮了起来。
微弱的光芒不足以照亮整个车间,却恰好将电弧炉核心区域那片忙碌的景象,勾勒成了一幅充满力量感的工业油画。
汗水在工人们古铜色的脊背上流淌,反射着油润的光,每一块贲张的肌肉,都仿佛蕴含着即将喷薄而出的能量。
路承舟站在操作台前,应急灯的光从侧面打来,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他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审视着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燎原之火。
周万年拿着一份刚刚手绘的检修记录,快步走到他面前,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显得有些沙哑:“路总工!液压系统管路全部清理、测试完毕!那枚装反的单向阀,已经重新安装到位!”
紧接着,丁师傅也从炉顶上爬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污,兴奋地报告:“B相电机的励持绕组也已经重新连接,电阻值恢复正常!线路绝缘性测试全部通过!”
两个最致命的“癌细胞”,被成功切除了!
周围的工人们,虽然一个个累得几乎虚脱,眼神中却迸发出狼一般的精光。
他们看着那座静静矗立的钢铁巨兽,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希望,那曾经遥不可及的东西,此刻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路承舟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
他接过周万年手中的检修记录,目光在那潦草却清晰的字迹上一扫而过,随即,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其中一行数据上。
“液压站主泵的固定地脚螺栓,一共八颗。这里的记录是,扭力全部合格。”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负责这部分工作的钳工组长,“你们用的扭力扳手,预设值是多少?”
那名五十多岁的钳工组长愣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自豪地回答:“报告路总工!是厂里最高标准的八百牛·米!每一颗都拧得结结实实,保证纹丝不动!”
“标准?”
路承舟的嘴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谁告诉你们,这是标准?”
他随手拿起一支铅笔,在那张泛黄的图纸背面,看也不看地画出了一个复杂的力学分析图,上面布满了各种公式和参数。
“这台主泵在满负荷运转时,会产生一个特定频率的微小共振。根据它的自重、转速和偏心力矩计算,八颗地脚螺栓中,承受剪切应力最大的,是靠近出油口的三号和五号螺栓。”
他的笔尖,在图纸上重重一点。
“这两颗螺栓的锁紧扭力,必须比其他六颗,高出百分之十五。也就是九百二十牛·米。”
“而承受拉伸应力最大的七号螺栓,为了预留缓冲空间,它的扭力,反而要比基准值低百分之五,也就是七百六十牛·米。”
路承舟放下铅笔,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一张张因为震惊而凝固的脸。
“你们所谓的‘标准’,只是大而化之的懒惰。而真正的工业标准,是科学,是计算,是每一个数据背后,都必须有严谨的逻辑支撑!”
“现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钢鞭般抽在每个人的心上,“回去,按照我给出的数据,立刻重新调校!”
整个车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名钳工组长满脸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干了一辈子钳工,第一次知道,拧几颗螺丝,里面竟然还有如此恐怖的门道!
周万年站在一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这已经不是在修炉子了!
这是在传道!
是在用最严苛、最冷酷的方式,将一套全新的、足以颠覆他们过去所有认知的工业铁律,狠狠地刻进他们的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孙乾的身影出现在车间门口。
他快步走到路承舟身边,压低声音,用最简洁的语言汇报了七号仓库发生的一切。
路承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这一切,本就在他的剧本之中。
他只是在孙乾汇报完毕后,淡淡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转过身,重新面向那群已经被彻底震撼的工人,面向那座在昏黄灯光下宛如洪荒巨兽的炼钢炉。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总电源的闸刀上。
“赵师傅。”
“在!”
“备用电路的电,能撑多久?”
“报告路总工!省着点用,最多十分钟!”
路承舟的眼中,终于闪过一抹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十分钟,足够了。”
他看向周万年,那平静的声音,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周总工,准备点火。”
“让我们看看,这颗重新跳动的心脏,究竟有多么强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