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红星罐头厂。
这片瘫痪的工业废墟,像一头搁浅在城市边缘的巨大钢铁尸骸,早已被世人遗忘。
正午的毒辣阳光,非但没能给这里带来半分生气,反而将那些锈蚀的铁皮厂房炙烤得散发出一种混杂着铁锈、霉菌与腐败物体的浓烈恶臭。
这里是秩序的真空地带,是法律阳光永远无法投射进来的阴影王国。
一辆破旧的伏尔加轿车,以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姿态,停在了那扇早已被拆掉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摇摇欲坠的工厂大门前。
车门推开,江卫国那肥硕的身躯略显笨拙地挤了出来。
他依旧是那副暴发户的打扮,金表、油头,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片破败的景象,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嫌恶与不耐。
他就像一个误入贫民窟的富翁,每呼吸一口这里的空气,都仿佛是对自己肺叶的侮辱。
孟山紧随其后。
他沉默地关上车门,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将正午的阳光都遮蔽了一角。
他那双沉静的眸子迅速扫过四周,将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坍塌的围墙、高耸的废弃水塔、以及那些黑洞洞的窗户——尽数纳入警戒范围。
“妈的,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江卫国朝地上啐了一口,用一种故意拔高的音量骂骂咧咧,“搞得神神秘秘,还以为是进了什么皇宫宝殿。就这?”
这番表演,既是给自己的人设增添细节,也是一种刻意的试探。
他在用声音,搅动这片死寂的池水,想看看水下究竟藏着多少条鳄鱼。
回应他的,只有风。
风穿过空旷的厂房,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声响。
大门洞开,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静静地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江卫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将那只黑色的人造革手提箱换到左手,右手则习惯性地插进了裤兜。
他挺着肚子,迈开八字步,第一个走了进去。
那副大摇大摆的模样,仿佛不是踏入了龙潭虎穴,而是去巡视自家的后花园。
孟山落后他半步,亦步亦趋。
他的步伐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仿佛脚下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坚实的花岗岩。
他怀中那袋沉重的工业钢珠,随着他的动作,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碰撞声。
一进入工厂,那股腐朽的气息便愈发浓郁。
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轨从脚下延伸至厂房深处,最终没入一片凝固的黑暗。
铁轨两侧,是早已被岁月与酸雨腐蚀得千疮百孔的生产线,那些静默的钢铁巨兽如同远古生物的骸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工业时代的死亡。
地面上随处可见散落的罐头铁皮,边缘锋利,在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陷阱。
江卫国心中闪过这个词,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倨傲。
他知道,从他们踏入这片区域开始,至少有十几双眼睛正从暗处死死盯着他们。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能是预设的伏击点。
对方将地点选在这里,就是要用这种环境,来碾碎猎物的心理防线。
他们沿着铁轨,向着最深处那座最为高大的主车间走去。
寂静被打破了。
一些身影,开始从那些废弃的生产线后、从阴暗的角落里,幽灵般地冒了出来。
这些人,个个眼神凶悍,身上带着一股子亡命之徒特有的戾气。
他们有的手里把玩着锋利的匕首,有的肩上扛着磨掉了编号的钢管,更多的人,则是将手揣在怀里,那里面鼓鼓囊囊,藏着不知名的凶器。
他们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只是远远地缀着,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用一种审视猎物、评估其反抗能力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江卫国二人。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危险。
江卫国的脚步,连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
他甚至没有用正眼去看那些人,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轻蔑地扫过。
那神情仿佛在说: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垃圾。
而孟山,则彻底无视了这些人的存在。
他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前方那座主车间的入口处。
在他眼中,这些围拢上来的地痞流氓,与路边的石子无异。
这种极致的无视,本身就是一种最强烈的挑衅。
那些地痞的眼神,变得愈发不善。
有人开始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喉音,手中的钢管在地上不经意地拖拽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压迫感,正在以几何级数递增。
终于,他们走到了主车间的门口。
那是一扇巨大的、足以开进卡车的铁门,此刻正虚掩着,只留下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缝隙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连光线都会被其吞噬。
江卫国停下脚步。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过身,面对着那些越围越近的鬣狗们。
他缓缓将嘴里那根一直没点的香烟取下,然后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将那根烟,屈指一弹,精准地弹在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脸上。
动作轻佻,侮辱性十足。
“滚。”
江卫国只说了一个字。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所有人的脸上。
那壮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中凶光毕露!
“你他妈找……”
“死”字尚未出口,一只手,一只仿佛铁铸的大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是孟山。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前一秒,他还站在江卫国身后,下一秒,他已经跨越了五米的距离,出现在壮汉面前。
壮汉那至少两百斤的身体,被他单手提离了地面,双脚在空中无力地蹬踹着。
那张因为缺氧而涨得发紫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与不敢置信。
周围的混混们全都惊呆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手中的刀枪棍棒,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
孟山面无表情,五指缓缓收紧。
骨骼错位的“咔咔”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行了。”
江卫国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孟山闻言,手腕一抖,如同扔一件垃圾般,将那壮汉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壮汉摔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发出破风箱般的剧烈咳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江卫国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拍了拍孟山的肩膀,仿佛在夸奖一条听话的猎犬。
他转过身,重新叼上那根香烟,用一种嚣张到极点的姿态,一脚踹开那扇虚掩的铁门。
“导演是吧?”
他的声音,混杂着铁门撞击墙壁的巨大回响,轰然传进了那片深沉的黑暗之中。
“你的人,好像不太懂规矩。”
“演员到了,还不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