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吗，还有几天？”我装出很雀跃的样子，“我的新衣服做完了没？槿儿，葵儿的呢？顺子有没有？小翠，你们几个做了没？”
“都做了，都做了。”小翠有些哽咽。
“怎么就不问我？”明蔷有些不悦地问出声来。
我虽说看不见，却尽力装出无辜来，“哎哟，你的钱比谁都多，还用问？我们可是花月例银子的～”
“你～！”明蔷似乎真的生气了，听着也像是呼地站起身来，“我什么时候对你吝啬过？！”
就听嗵嗵嗵的脚步声，快且急地由重变轻最终消失。屋里顿时静得吓人，我却哧地笑出声来：“这酸脸猴子也能将这个家支撑好几年，真不知道是他太幸运还是旁人太不幸。”
“你这丫头啊，……他也是衣不解带地陪着你折腾了好几天，算了，你们小两口的事，自己解决吧。”吴大夫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听到又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而且不是一个人，便茫然地问：“莫非还要我谢谢他？谢他往家里招来这么个女人，将我折腾得死去活来几次三番，再感谢他的服侍？若我真的一命呜呼了，他再帮我造个华丽丽的坟包，我也要感谢他舍得为我花银子？这样的好，我真的不能理解。”
屋里又静了，许久，听到安铮的声音响起：“你说得也不尽对，谁也没料到秦姑娘竟会干出如此大胆之事，而且，她现在已经受到惩罚了。”
我听了，勾勾嘴角，“没料到？好像我第一次出事也是与这位秦姑娘有关吧？就是说，必须得有目击证人才能确定？合该我这小命得在她手上折腾没了？要是我没缓过气来，真的死了，是不是她给我赔条命，我就能从地底下再爬上来还阳？在我自己的家里，养出这么个杀主的祸害，你还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安铮有些无力地解释了一句，就听到顺子沉声道：“小翠送客，以后这等不相干的人不要放进来。”
拍拍他的手，“别气，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傻不傻呀？让他们来，他们不来，如何能良心不安？我就瘫在这儿，供他们随便看，然后让他们去为那个贱人开脱，或者为他们爷找各种借口。我本就是多余的人，多我不多，少我不少的，不过是再多苟延残喘个几日罢了。”
“不，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身上一紧，顺子语气不稳地将脸贴上我的，“若你有事，我让他们为你陪葬。”
“傻顺子，你想让我到阎王那儿也不得安宁吗？千万别，我要让欠我的人都好好地活着，这样才能一辈子活在忐忑不安中，才能被自己的良心指责，时时刻刻地担心被我变成的恶鬼纠缠。”我极温柔地安慰道，连自己都感觉到有些阴森森的。
“对不起，我的原意不是这样的。”安铮声音里黯然地说道，“我只是，我只是……”
“你好好养身子，我们先回去了。”玉笛公子的声音响起。
我嫣然一笑：“你也来了？多谢你。不是你提醒，我只怕真的醒不过来了。小翠，以后玉笛公子来了要好好款待，不可怠慢。”
“是，小姐。”小翠的声音带着哽咽。
夏儿轻声说：“我们都出去吧，让小姐好好静养。”
屋里再次静了下来，我能感觉到，除了我跟顺子，还有一位没有走。
我沉淀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问：“吴大夫，我的眼睛……好不了了是不是？”
她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才疏学浅，不能确定，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写了封信送回我的师门，相信恩师不会不管我的。他是……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的。”
“没事儿，您别为了我难受，这样挺好的，本来也是吃饱就睡，无所事事的闲人一个，看不见也不打紧的。”微微一笑，露出几分坏笑，“只是不想让人觉得怎么欺负都成。”
吴大夫有些迟疑地说：“小姐，那位秦姑娘……小产了。”
我一愣，眨眨眼皮，“她小产干我什么事？又不是我不让她生的，凭什么我得为她的孩子陪葬？”
吴大夫轻叹口气，“是顺子见她伤了你，打了她一掌……才小产的。”
腰上，顺子的手一紧，听到他闷声道：“没一掌结果了她已经算是便宜的了。”
吴大夫又叹口气，“虽说……可我是大夫，总是条小生命。”
“把德哥找来。”我淡淡地说道。
吴大夫起身：“我直接去看看给你熬的药怎么样了。”
静了一会儿，顺子低声说：“我不后悔。”
轻轻拍拍他的手，有些累了，便向下溜了些，被他感觉到，“躺会儿吧。”
轻轻应了一声，被他放平。闭上眼，正有些浑浑噩噩之间，小翠的声音响起：“小姐，德叔来了。”
“小姐，阿德来了，您有什么吩咐。”阿德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怜惜。
相信我失明的事，合家上下应该都知道了。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还是顺声看去。“德哥，按规矩，弑主未遂如何处置？”
阿德一顿，“杖毙。只是秦姑娘并不是咱家入册的妾室，是今年春天随姑爷回来的……，姑爷并没有明确秦姑娘的身份。”
“她肚里的孩子是姑爷的？”我又问，只是心头不知为何搅得难受，似乎喘不过气来，便张嘴用力吸着气。
身子立即被抱起，靠上顺子，背上被他轻抚，“别急别急，慢慢说。”
阿德似乎也吓了一跳：“小翠，快去把吴大夫找来～！”
我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你说。”
“呃……姑爷并没有说这孩子是他的。”阿德的话意中，有些悻悻之意。
“那就送去官府，找最好的讼师，按律法来。”顺了过气来后，我虽声音不高却坚定地说道。
“现在？”他的声音里有些迟疑，“要不要跟姑爷商量一下？”
“不用，即不是他的小妾，便不是我们家的人，便是入室行凶。他若拦着，就说我说的，他引狼入室，是想被休还是将人犯扭送衙门，让他自己想明白。以前的我，可以容忍，如今的我，忍无可忍。”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微顺了几口气，“就算要我死，也不能死得如此窝囊。他就这么等不及了吗？就这样原话传过去。”
“小姐，您不会有事的，不会的……”阿德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悔恨。
“借你吉言吧，德哥，我知道你是不会舍得害我的。”我自嘲地一笑，“只是我的存在还是挡人家的路了。你去吧，我累了。”
“是，小姐。”阿德深深叹口气，“我相信姑爷现在也后悔得要死。”
“那就悔吧，谁让他没早点儿让我下去陪我爹娘呢。”我不欲再多说，闭上了眼。
吴大夫进来了，因为我不只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最主要的是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往被窝里缩了缩，喃喃道：“我睡着了。”
吴大夫轻笑一声，然后耐着性子地哄着我：“好小姐，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吃药，怎么好起来呀？”
“那吃了这一碗就能活蹦乱跳的？”我露出上半张脸来，“若是，再苦我也忍了。”
顺子抚了抚我的脸颊，“不喝就没希望好呢，我陪苒儿一起喝。”
我一愣，才想问你没病喝什么喝，唇上便一软，温暖如春的。随后唇瓣被他用舌尖挑开，一股苦涩液体涌了进来……
我挣扎了，真的，只是这小身材子不过挺了挺就被他固定住，于万般无奈咽下口中之物，还被他的舌头一阵扫荡，确定真的全部咽下后才退了出去，随后一颗话梅塞进我的口中。
“你赖皮，坏透了～”我不满地嘟囔着，感觉脸上热热的。他何时变得这样大胆了，居然在人前……如此？
眉心一暖，他轻笑，“吴大夫早就走了。还是这样好，不止药喝下去了，脸色也好多了，真是良药。”
我又窘，翻了翻眼睛，“饿了。”
“才吃了药，过会儿的。”他起身，帮我掖了被子：“你且睡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大概是这药有安神的作用，我也觉得昏昏欲睡，点点头，闭上了眼。
醒后被喂着喝了些粥，槿儿跟葵儿都来看我。不大的孩子都学会了小心翼翼地询问我的身体，也不敢多说话，不一会儿就被小翠送走了。然后是赖清莲，她倒也有趣，只是坐了会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再之后，怀娘来回禀，那位秦姑娘被扭送到官府了。
我倒有些奇怪了，怎么那妖孽不来与我争吵，为他的女人开脱呢？
“怀娘，”我犹豫了一下，“是不是我真的很过分？”
怀娘是个忠厚之人，但处事圆滑，四十出头，比德哥大上三岁。在我的印象中，她有些表里不一。面相太过憨实，眼神却亮，虽然有些沧桑感，却是个不简单的人。
果然，她轻笑一声：“大小姐就是太仁厚了，这事若放在别人家，早乱棍打死了。再者说，她既然能不顾名声地跟着姑爷回来，死赖着不走，就说明必有所图。不过，她家里是开镖局的，我已经派人送信去了。没人打擂台的戏，唱起来也没趣不是？”
我一怔，想了一下便点头，“也是，即送了官，就由官家判决吧。只是这势要先造出去，别反被人泼了脏水。”
“相信姑爷也明白这个道理，总是一家人，说不出两家话去。”她轻轻地接了这么一句，“那我先下去安排了。”
我点头，闭上了眼。其实，睁与闭，对我来说，真是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