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就养吧,反正我自在这里醒来就是在床上养着的,不过是喝药时太过苦了,别的倒也还好说。
如此在床上又躺了十多天,我终于被准许下地溜达了。
已经大年初五了,今天吴大夫开恩让我吃了几个饺子,又啃了半只酱猪手,这麻雀大的胃就塞得吃不下别的了。一觉睡醒,屋内寂静极了,顺子没有陪着我,他去接吴大夫的师弟了。据说是最具慧根的关门弟子,承衣钵的那种,我听了便让顺子去接。人家这样重视,连年都可以不过地往这边赶,我哪能老实地等人家上门?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但感觉应该是夜半三更,至于是后半夜了。小翠在外间睡着,能隐约听到香鼾,今晚她被四季花多灌了几杯,也是高兴我能下地走了。
窗外沙沙的,偶尔窗纸上轻响,似乎雪下得很大,风却极小。
又躺了一会儿,只觉那雪声犹在耳边,越发的没了睡意。坐起身,想了想,便悄悄下了地,趿上秋儿特意给我做的鸳鸯棉托,这是我失明前跟她嘀咕过的,没想到她送给我的新年礼物就是这个。虽然看不到,摸着却是极精致的,不止针线密实,料子也是极好的,上手绵软,里面絮着新棉花,脚底也又软又厚的。
槿儿见了就喜欢,连葵儿也哼了一声,秋儿便承诺尽快给二位小主子各做一双。
边想边笑,心情很好,摸了红狐大氅披在身上。这是明蔷还回来的,我也不去想他为何肯还,反正他不与我说话,我也不理他就是了。
悄无声息地走到暧阁大门前,还好,记忆不错,没碰到什么,撞到哪里,不然怕是溜不出来了。提着气,轻轻悄悄地撩起棉帘,推开门,只发出很轻的吱呀一声,就被飘飘洒洒,扑扑索索的落雪声掩盖住,我侧身闪出去。
紧了紧大氅,里面只有细棉中衣却真的不觉得冷。怪不得常听人说下雪的时候不冷,雪停后才冷呢,果真有些道理。
向前走了几步,印象中应该到了台阶处,便伸出手,试探着,又小小地迈了一步才摸到原木的扶手,于是翘了嘴角,有些得意。
慢慢下了台阶,雪花就落在头上,打在脸上了,有些清冷,微凉。伸出手,不一会儿,手心就接了不少的雪片,溶了后湿淋淋的,回手抹到大氅上,又翘了翘唇角,心头莫名地轻快起来,似乎能偷跑出来真的很令人兴奋呢。
耳边的落雪听上去似乎越来越少了呢,声音也小了不少,不过还好,没有停的意思。不然,我只怕要回去才行了,不是说停雪后冷吗?总不能才好些就把自己再弄病了,让小翠她们几个又跟着辛苦吧?
深呼吸着,突然想起右边有个秋千,便抬脚往那里拐去。走了一段距离,感觉应该离着不远了,便伸出手去探,只是这次不太顺利,居然半天也没摸到。
有些沮丧地轻叹口气,嘟囔道:“果然是缺了什么都不成,做个米虫也是需要眼睛的。”
忽地手指碰到东西,连忙再伸长些够到粗粗的绳子,不由轻笑:“你个臭东西,居然跟我玩躲猫猫?嘿嘿,看你还往哪儿跑~”边说边顺绳索摸下去,扑扑木板上落的雪,转身坐上去,得意地蹬了下地,轻轻地悠了起来。
心情一好,我便随意哼起了小调,东一句西一句的,也没刻意,突然就冒出一句记忆中老得不能再老的歌:“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岁二岁没爹娘呀……”
不知靠在头边的粗绳上静默了多久,突然感受到一丝异样。原本茫然的神智也似突然清醒了过来,脸上却努力维持着不变。一丝冷意就那样突兀地蹿了上来,这才发觉,头发都湿透了,雪,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你是谁?”我的头依旧微垂着,轻轻地飘出一句问话。
无人应声。
左侧却飘来轻叹。
我歪了歪头,将脸转向那边,“既然来了,就聊聊嘛,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想来,你也是属夜猫子的,不然,大半夜的跑到别人家里……莫不是缺银子?可惜,我是个穷鬼,你若打劫我,可是抢错了人。”若是自家人,没个不大惊小怪地送我回屋,肯定是外人了。
耳听得几声踏雪的轻响,却令我心跳如擂鼓一般。努力溢出些笑意,手指却下意识地攥紧粗绳。“怎么不说话?欺负我一个瞎子看不到你吗?”
那踏雪之声消失后,传来幽幽轻问:“果真是看不见了?”
听声似乎是年轻的姑娘家,我不知为何没了那紧张,眨了眨眼:“你再过来细瞧瞧不就知道了?你能悄无声息地进来,定也是个不同凡响的,叫什么名字?我叫隋苒,是个不得势的半个主子。”
那声音不答反问:“你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打秋千?不冷吗?”
“见天儿的睡,哪有那么多的觉?躺了大半个月,骨头都躺散了。”我如老朋友似的跟她聊着,只因为她的声音里没有杀意,反而有股令人心安的感觉。“对了,要不要喝杯热茶?……啊,忘了……下回,你递了帖子进来,我请你喝好茶,还请你吃糖葫芦,可好吃了。尤其是这大冷天吃,哇,冻得硬硬的,好不容易咬下半颗来,门牙却差点儿没被粘下去,嘻~”
似乎我的快乐也感染了她,她的声音里带了些怜悯,语调却轻快了些许:“是吗?那可是小孩子爱吃的东西,你真这么爱吃?”
“哎呀,你才多大呀,怎么活得如此迂腐?这点儿口福都不能顺着心意吃到嘴,你还能干点儿啥事不?”我不客气地翻了翻眼皮,突然黯然了,沉沉地说:“像我这样的,自然是能吃点儿啥就吃点儿啥呗,还能怎么样?”
手上突然一暖,竟是被抓了过去:“不冷吗?这手好冰。”
我怔然,没有第一时间把手抽出,只是侧耳听了听。
“怎么?”她问。
我嘘了一声,“好像听到有人往这边来,你快躲起来,省得被人看到,大呼小叫的扰人好梦。”
突然被抱离秋千,我一惊,下意识地搂紧能够得到的东西,就听那人轻声道:“松些,想勒死我吗?”
“啊,对不住。”我连忙松些,却死死抓住她的肩头。似乎只穿了棉袍,已经被雪浸湿。“你抱我去哪儿?我可是没钱的又一身病,劫我可是不划算,你可别干赔钱的买卖。”
她轻笑了出来,“倒是个有趣的,你就不怕被人看到?我送你回屋,别再出来了,小心染上风寒。”
“左右剩下的日子也不多,怕个什么?”我无所谓地自嘲道,“我死了,旁人皆大欢喜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她身子微顿,然后上了台阶将我小心放下。“进屋吧,让丫环打水泡个热水澡,不然真的会受寒的,我下次来看你……我叫秦郁,郁郁葱葱的郁。”
我反手捞住她的袖子:“别走。”
“干嘛?”她声音微冷。
我抿唇,用另一只手解下大氅:“你衣服都湿了,我反正要进屋了,这大氅你先穿回去,别推辞,当我是朋友就穿着。”边说边摸索着把大氅披上她的肩头。
翘起脚尖才够得到她的肩头,真的很高挑,便无不羡慕地说:“真好,长得这样高,若我也是就再好不过了。”
打了个冷战后,她把门一拉将我推了进去:“人都睡死了吗?”
我吓了一跳,她这是干嘛?不怕被人发现吗?
“谁?”夏儿的声音率先响起,然后听到“咚”“呯”伴着轻声地哎哟传来。
抬手向门口摸去,竟没有了人?心不知为何却真的安了下来。
“小姐?哎呀,您怎么在门口呢?天哪,头发都湿了,怎么弄的……”
一顿慌乱后,我被塞进浴桶中。水温适宜,将我包裹住,心里还惦念着那个温热的手,那个令人听着便安心的嗓音。
她说她叫秦郁,那就是秦家人了,或许还是秦姑娘的姐妹。这么晚跑到我们家,是特意来看我的?
头发被小翠轻柔地搓着,耳边听着她半是埋怨半是心惊的劝慰,我独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倒也相安无事。
“小姐,您倒是听没听我说呀?还有,怎么那红狐大氅又没了?真是怪哉~”小翠终于发现我的走神,抱屈地问。
“别找了,是我送了朋友。”我淡淡地阻止了她的话,生怕没完没了。
好在,她跟了我这么久,总算是摸到些我的脾气,果然不再提大氅了。
被她扶回床上,又喝了小半碗小米粥,我便上来了困意,“你们各自歇了去,我睡会儿。”
醒来时,槿儿跟葵儿都在,还有几声小狗的呜咽,看来,葵儿还真是喜欢那只黑花小狗崽,自满月后便整天地带着。
“葵儿,槿儿,这么早就过来了,可吃了早饭?”我出声问道,然后便听到两个孩子心喜地叫声,扑了进来。
“还早饭呢?都快吃晚饭了,娘一睡就一天,可真是够能睡的了。”葵儿声音里透出担心,虽然说出的话听上去还是那么刺耳。
“呃?都这时辰了?是够能睡的。”我只是觉得头有些晕,身上乏力,想来还是受了些寒吧。这身子骨,真是经不起什么。
跟两个孩子一道吃了晚饭,又说了会儿话,摸了会儿小花毛绒绒的小身子,就到了孩子们该休息的时辰了。让他们的随行妈妈以及大丫环带他们各自回去后,我也让小翠她们下去休息。
“累了一天,早些歇着吧,我自己坐会儿就躺下。”我真诚地说道。
“小姐,我还是睡在脚踏上吧,免得您出去,我也不知道。”小翠顿了顿,“顺主儿回来,我再去睡外间好了。”
“没事儿,我昨儿是听到雪声了,才想出去透透气的。今晚不会了,真的。”我安抚道,其实是嫌她睡觉打鼾,虽声音不大,我却向来觉轻。如果是顺子的话,我倒还能忍耐,不知这算不算重色轻友。
小翠无奈,服侍着我躺好,又放下纱幔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