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药,睡了一小会儿便自然转醒,或者说是自我防御功能太敏感了吧,这觉醒得有些莫名。异感一直未消,我只好出声,轻轻的:“秦郁,是你吗?”
传来诧异的轻问:“怎么知道是我的?”
果然是她,我不知为何却放下心来,“除了你有这爱好,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满世界溜达,还能有谁?来还我衣服吗?不用这么急的。”
“我这人,向来不爱欠谁。”
似乎她撩了帘,然后床边多出一人。我才有些心惊,手腕便被她擒住,轻呼一声:“你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脉门被搭上。
被吴大夫见天的把脉,我便放软了身子,随意问道:“你竟还有这能耐?”
“只是皮毛,确定一下你是不是真的要早登极乐,还好,一时半会儿的,没事。”她放下我的手腕,却没放开我的手。
她的手好暖,整个包裹住我的还绰绰有余,令我起丝异样在心头,却说不清道不明。而且,她是习武之人,指肚都比我的硬多了,虎口跟掌心都有老茧……
“想不到你还是好色之徒,抓着人家的手摸得没完没了。”她轻笑,似乎很愉悦,没有半点儿责罪的意思。
“呃……”我有些语塞,心想,若不是想侧面多了解你一下,我岂会摸得如此细?
“那个……难道你不是送上来想让我摸一个瞎子,除了听也就剩摸了,要不,你再让我摸摸你的脸?”我摆出一脸委屈的表情,也不管乌漆吗黑的屋里,她能否看得到。
听到二声低笑,“你这性子比你这身子骨可强多了,往里点儿,我累了,借你的床眯一会儿。”
“嗳?……那好吧。不过,我的睡姿可不是很好,踢着你可别怪我。”人家势强,我自然不会硬碰硬。再说了,她若上来狠劲,一把就能捏折我的小脖子,还不如虚与委蛇,穷源竟委,探明她的来意,再拟对策。
不料,她低笑道:“好啊,就你那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尽管来吧。”
我缩了缩身子,“你不是会什么铁布衫吧,故意让我去踢,好弄折三俩儿的?”
“那是什么?你这小脑子里都装些什么东西呀,真是好玩儿~”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欢快,令我更加迷惑了,难道不是找我算帐的?
“嗯,秦姑娘是你什么人?我是说,送进官府的那位强女。”我小意地轻问,“外面的小翠怎么睡这么死?”话题一转,生怕她恼了我。
“被我点了睡穴。”她先回了后一问,然后掀起被子钻了进来,“你这屋还真挺好的。你是说川晴啊,……倒是蛮强的,只是脑子不太灵光,这种事也干得出来。你不用担心,我还要谢谢你呢,早就应该让她受点儿教训了。”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听她的意思,似乎两姐妹不合呀,而且她比秦姑娘要年长。还有,她似乎因我如此处置秦姑娘而心情大好。
我拱了拱身子,侧过身,枕着一只手,绷了脸却软了声音,说:“我可是丑话说在前面,虽然她是你的家人,我却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要不现在就掐死我,不然,我是不放过她的。我总不能任谁能欺负,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鼻尖被捏了一下,我的心,骤然突跳了几下,听到她轻佻地笑了两声,不由得那丝异样又升起来。
“我也没说让你手下留情,还要谢谢你呢。她那样自负狂妄的,早就应该有人教训了,只是我不好出手罢了。”
离得这样近,我闻到她身上一股松香,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好奇,什么样的女人居然会用松香熏衣?
“怎么不说话了?”她良久后轻声问道。
我不理会,感觉她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才哼了一声,翻了个身,面向床里。
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身边已经无人,连一丝暖意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这家伙何时走的。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心,是不是太大了。一个陌生人躺在身边居然也能睡得昏天黑地的,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
小翠对于突然出现的红狐大氅漠视了,似乎它既然能突然消失,那么再次出现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初十,顺子总算是回来了,那位吴大夫的小师弟也顺利地接到了。于是,我的苦难才算真正地开始了。
每天扒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泡澡……药浴。直到泡得我都觉得全身的皮都皱了才被允许出来,然后趴在床上,只在玉臀上搭条巾子就开始扎针。
暧阁的地龙烧得更热了,我都觉得跟桑拿室一样了。趴在床上,要挺半个时辰,用小翠的话来说,那就是个刺猬,人形刺猬。
而我,根本顾不上好不好看,只能全力挺着那种入骨的痒,常常将指甲扣入掌心。
那位只负责扎针,扎完就走,管你死活,到点儿再进来拨。连句话都懒得说,傲得很。
一连泡了十天,就不用全脱了,开始扎脑袋了。我被顺子整个捆在怀中,已经扣破的双手被裹成熊掌固定在身前,双腿被他的腿夹得紧紧的。我不由得紧张起来,身子僵紧却咬着唇,倔强地不问一个字。
很快,感觉眼眶周围都扎了针,连脑门也有,可是都只是蚊子叮了一口般,根本就不疼。我有些诧异转而想到,顺子这样的如临大敌,定是事先被告知一定要这样做的,想来,疼的还没上来呢。
正琢磨着,脑门一阵刺痛,疼得我猛地挺直了身子,下意识地哼了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转醒,双眼上绑着布条,不是糊了什么药,针扎般的疼。或许,就是这疼,令我又清醒了过来吧。
抬手欲摸,被温柔地抓住,顺子小声说:“丰先生说,这药一天一换,也要连换十天,会疼,你……忍着吧,若疼就打我,不要再伤了自己。”
张嘴欲说话却疼得嗤了一声,这才觉出下唇疼得厉害。
“别,才上了药,是想喝水吗?”
我摇了摇头。他又问,“可是想坐起来?”我点头,于是被他扶起。只好在心里暗叹,这下好,连话也说不得了。
十天后,我眼睛上的布条终于撤走,我却不敢睁开眼了。
顺子经过这几天的锻炼,已经很多话了。“小姐,苒儿,慢慢睁开试试,别怕,吃了这么多的苦,总要看看有没有效果……丰先生很厉害的。”
其实,我已经知道有效果了,至少闭着眼也能感觉出光亮了。只是但凡期盼太久的,一旦真的来了,总是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担忧,就如同我眼下一样。
慢慢抬手,摸到顺子的脸后,我直接勾过来,正对着他,一点一点地撩开眼皮。屋里光线很暗,似乎窗子都用厚纱挡住,顺子的脸渐渐自模糊一团中现出来,只是并不太清晰。
“怎样,怎样?”他的声音带着轻颤,我笑笑,“看是看到了,就是不清楚,跟大柿饼一样,模模糊糊的。”
“我来看看。”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然后顺子便闪开,坐到我的身边。这应该是那位丰先生的声音吧,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呢,果然很冷。他不应该叫丰越,应该叫寒凉。
下巴被轻轻托起,我凝目看去,只看到一张模糊的脸。
“能看到什么程度?”那声音又响起,我努力眨着,却尽量平淡地回道:“像隔了纱,眉眼都分不清,只有个大概的轮廓。”
下巴上微凉的手指松开了,那面团也离去,“明天开始继续扎针。”
然后,我全裸的命运又开始了,配着药浴跟汤药。
眼睛虽不用再敷药了,却蒙上了细棉布条。
半个月过去,我觉得浑身都散发着药味了,眼睛上的布条终于被解开了。
眼前的顺子越来越清晰,他的焦急之色尽展于眼前,我微微一笑,“顺子,我真的好了。”随后就被他激动地抱了起来,原地地转了好几个圈儿,“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窗子上还是挡着青纱,透出润润的光线,屋里还有一个人,是个男人,顺子放下我时,我便看到了他。
年纪约有二十五、六的样子,穿着半旧的月白袍子,简单地挽了髻,别了根桃木簮子。干干净净的脸,细长的眉,细长的眼却很是深邃。总之,他给我的感觉就是深沉,如碧潭一样,深不知几许。
我直直地看着他,走到近前,施了一礼:“多谢先生再造之恩。”
他薄薄的唇轻启:“不客气,受人之托而已。只是你这身子还要好好将养,不可大意。”
门外一股脑地涌进来一群人,槿儿跟葵儿打头,扑到我的身前,一人抱着我一只胳膊,仰着小脸问:“娘,你的眼睛真能看到了?”
我蹲下身子,一人亲了一口,笑盈盈地说:“是呀,娘的眼睛真的好了,你们快帮娘去谢谢丰先生。”
于是两个孩子懂事地冲丰先生行了大礼,他也不客气,生受了。
吴大夫老脸欣慰地站在小翠身后,笑着点头,任小翠又哭又笑得扯着她。
四季花也都红了眼眶,去给丰先生行了大礼,才来恭贺我恢复了视力,重新见到了光明。
激动快活了一会儿,我让她们去摆酒席,要好好谢谢丰先生。不知为何,我觉得丰先生看起来有几分面熟。
大家来到外厅,丰先生淡淡地说:“才恢复,还不能出去,先在房里适应几天吧。也不可用眼过度,汤药还要再吃几服,巩固一下,药浴就免了吧。”
我点头,“是。先生来了一个多月,这二月二都过了,也没得空儿去逛逛,我请顺子陪您出游一番可好?”
“不急,再过些天,出去踏青吧。”他瞥见我的眼神中似带了笑意,虽只一晃,我却看得分明。
“也好,到时我就可以陪同先生一起去了。”我认真地点点头,还待说两句感谢的话,就被突然冲进来的人堵了回去。
“真的好了?”明蔷一脸憔悴地扑到我跟前,居然大胆地勾起我的下巴,直盯着我的眼,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