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宜宾市翠屏区干部学习会所作演讲二
阿来2023-06-28 10:357,698

  在李庄故事的重新讲述的努力过程中,当地已经做了很多有意义的工作,比如那些知识分子、那些士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在李庄的种种使得中国文化得以薪火相传的事迹。但我觉得这还不够,我们还应该在另一个方向有更大的努力,做一些恢复跟重建当年当地乡绅文化的努力。只有这样,有了士与绅之间这么一种相互的映照、互相的激发,我们才会真正知道中国文化的活力所在的最大秘密。我们也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文化机构在半个中国四处漂泊后,能最终安顿在此地、扎根在这里,出了这么多成果和成就,而且是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之下,这是什么道理?在物质生活非常艰难的情形下,两个不同的阶层之间,当地人和外来人互相之间这种人情的滋润,对于当时来到这里的困窘无比的文化人来讲,我想,就是一份巨大的温暖跟支持。

  所以李庄的故事应该这样去讲。

  我那天去板栗坳时就在设想,如果这条公路没有从这里穿过就好了。所以,将来能不能改改,把当年的祠堂前的农田、池塘都恢复起来,让游人能理解当时从这里到街上去是不方便的,我觉得应该把围绕原来史语所的旧址四周的景观都恢复起来。周围的这些民房,大致面目没有太多变化,我看过那时的照片,除了多了这条公路以外,除了树木有点变化以外,大部分还是原来的格局,而且我想就把那条路改一改,做起来代价也不会很大。将来除了教育上的意义以外,游客也多了一个可以停留、可以流连忘返的一个好去处。将来李庄这个地方,不光是大家来游览来消费,李庄本身的内涵就避免了李庄跟别的古镇的同质化,因为它有内在的巨大的文化存在与文化意义,这种意义,对于每一个中国人,都是有教益与启迪的。今天有很多旅游点,都叫作什么什么教育基地,我看李庄就是中国最重要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中国文化的教育基地。昨天我跟《十月》主编陈东捷聊天,他说要是文化人到这里来不受感动,他可能不是一个真正的文化人。所以说,李庄这个地方,也是中国人接受中国的传统文化教育,尤其是中国传统士绅的精神气节的教育基地和文化现场。所以我个人理解,我们打造这个古镇时应该有这样的意识与考量。有些古镇我们可能去一次就不去了,但这个地方,可能过一阵子,我们可以再来,再看,再起新的思量。对一个文化人来讲,来这里就跟一个宗教徒要到庙里去一样,去多少次才够呢?

  所以刚才我才要从绅讲起,这是李庄故事的基础。

  从很早很早以前,中国就是实行乡村自治的。从春秋时代开始,就出现了中国乡村的基本建构单位,出现了我们今天表达乡村建构的那些词。顾颉刚先生在他的《春秋》一书中说,春秋时代的乡村治理,或者说乡村的构建,最小的单位叫家,家上的单位叫邻,今天我们讲的邻那时其实是一个行政单位,邻上是里,再往上是乡,乡上是党。今天我们谈乡亲谈乡村的时候,经常还用这些词:邻里,乡党。北方人,尤其是陕西人特别喜欢说,我们是乡党啊。这代表一个地方的,其实从邻里到乡党,都是乡村结构。而且国家政府机关并不向你派出官员,大部分就是乡村自治。前些天我看到一个材料,说清代时,人口开始大增长,用了不到一百年时间,人口就翻了两番到了三亿多近四亿。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时候从外国传来了产量高的作物,来了玉米、番薯,来了马铃薯,过去粮食产量低,自然形成对于人口增长的抑制,粮食产量高了后,人口自然大爆发。同时,在这样的情况下,清代的官吏跟明代相比,人口翻了两番,但吃行政饭的人,也就是公务员并没有增加。这就说明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乡村通过乡绅们的自治,仍然是行之有效的。这些用束腰的带子绅作为命名的人们,在乡村是宗法权力的维系,是经济生活的维系,同时也是道德与文化传统的维系者。而正是他们对自己有约束有要求,这种传统才能够存之千年而不被废弃。如果情形不是这样,如果这些人都是土豪恶霸,这种乡村治理早就被推翻,早就崩溃,废之不存了。

  当然,封建社会从形式上是永远结束了,经过改天换地的土地改革,绅这个阶层是没有了。现在看来,当年的那些乡绅们姓罗姓张的,在解放后还受到不公平过激的对待。但是今天的情况正在发生变化,我们可以坐在这里,比较客观地来反观这段历史了。而且我们谈的不是给不给谁平不平反的问题,而是谈一个文化传统问题,给一个历史现象一个合情合理也是合乎当时历史事实的文化解释。当年李庄那些乡绅,他们是有代表性的人,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些人。只有讲清楚他们的故事也才能把士和绅的故事梳理清楚。只有这样,只有有了他们充分的庇护与帮助,就如栗峰那通碑文中所讲的,“幸而有托,不废研求”。才有那封电报中那简洁而又恳切的话,“同济来川,李庄欢迎,一切需求,当地供应”。所以,当这些文化机构、这些士、这些知识分子来到这里,才能在抗战烽火中觅得一块平安之地,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学问、自己的研究与教育工作,而弦歌不绝,使得这些人在困顿之中更加表现出谔谔之士最美

  丽的一面。

  是的,就像传统文化决定了乡绅有乡绅对自己的道德与文化要求,知识分子对自己也是有道德与人格要求的,士对自己从来就是有要求的。不像今天我们讲知识分子,条件已经过于宽泛,有一定学历就叫知识分子或者有个技术职称就叫知识分子,不是这样的。当然知识分子对自己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有学养、有学识、有学问,但是只有这个是不够的,知识分子还要有风骨、有气节、有人格,那么当然,我们觉得我们在讲李庄故事时,讲士与绅时,有很多知识分子都可以作为楷模来讲。比如傅斯年这个人,可能就是中国的更符合士的要求的知识分子,很多的老先生、知识分子比如董作宾这样的人,他们更多的可能是专注于自己的学问,但是傅斯年这样的人不一样,他要过问国家的政治,他要干预国家的政治,但是你要真正让他去做官,他又不做官,蒋介石亲自请他吃饭,让他当议员,不当。但他一定要当好史语所的所长。那个时候情况不一样,傅斯年们不会觉得在大学里在研究机构里当领导就是做官,那时必须到政府任职才算做官。今天上述所有地方的领导都是官了,这是今天时代带来的变化,这个变化也带来知识分子的某些变化。当年抗战刚刚结束,李庄的摊子还没收拾,傅斯年他自己就急急忙忙跑到了北京,他要恢复北大,这个时候国民政府已经任命了胡适当北大校长,西南联大要分开,清华归清华、北大归北大,但胡适还没有从美国回来。傅斯年有点争强好胜急于恢复北大,说不能让北大落在清华后面。北大当年撤离后,还有一部分北大的教职工留在北京,在伪北大做事,教职员工就有2000多人。傅斯年说胡适这个人学问比我好,但办事比我坏,别人让胡适快点回来接任北大校长,他却给胡适写信说,你不着急,你慢慢回来,我先去给你代理校长。因为怕你心软,对伪北大的人下不了手。他回去就一件事,只要是在伪北大干过一天的,当年北大撤离后还留在北京日本人手下工作的这些人,一个不留。当时,这些人也到政府去静坐上访,也有政府官员找傅斯年说算了吧,除了少数人真给日本人做事,别的也就是混口饭吃。傅不干,说为人没有这样的,我们是北大人,只要这些伪北大的人中有任何一个人留下来,那么对于那些历经千辛万苦撤离到昆明、到李庄的人来说,就是不公平的。后来,他自己说我就是北大的功狗,我就是北大的一条狗,等我把那些人都咬完了,再把校长位子还给胡适。胡适学问大,却是好好先生,他干不了我这种拉下脸皮不讲情面的事情。所以我来当北大的狗,功狗。傅是文化人,他骂自己也是有学问的,这背后是有典故的。功狗这个典故是从刘邦来的。汉高祖刘邦平定了天下,对手下很多人论功行赏的时候,韩信张良等不服,问他,萧何不是跟我们一样帮你打天下吗?为什么萧何做丞相,我们就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刘邦说,萧何是功人,有功的人,你们是功狗,有功的狗。不是刘邦看不起那些人,他打了个比方,说好比上山打猎,你们呢像狗一样,是人家指出了猎物在哪里,你们就去追,你们就把猎物追回来。萧何呢,他是能发现猎物并指出猎物在哪里的人,然后计划好门道告诉你们怎么去得到猎物,所以他是猎人,你们是猎狗,但都有功,所以萧何做丞相,他的本事比你们大,他是功人,你们是功狗。这就是功狗的典故。所以说北大教授不会轻易骂自己为狗的,即便骂自己为狗也是要有典故的。所以这些知识分子是在这样一种环境里出来的,知识分子也是要报效国家的。

  没来李庄前的史语所还发生过一个故事。这个人在中山大学毕业,曾在史语所工作一段时间。傅斯年把他派到我家乡一带的地方,今天甘孜、松潘、茂县那一带地方,去调查羌族语言,做羌族语言研究,然后,又去做藏族语言的研究,傅斯年对人要求很高,有时候又有点着急,几次调查报告拿回来都不满意,不满意这个人。这个人也很硬气,就不理傅了。这个人是爱国青年,还上过军校,突然他到了阿坝就不想回来了,傅斯年写信批评他,他就不回来了,不回来干什么呢?阿坝有个县叫金川县。金川县那个时候已经很汉化了,当地有个绅真是个劣绅,当袍哥首领种植走私鸦片,没有人敢管,县长也不敢管。这个人就找到省政府说,我去那里当县长。当时任用干部的好处是不用像现在要经过副乡长、乡长再当县长的这样的过程。上面说你真想去,真敢去就去吧。那个时候史语所已经搬离李庄了,1946年了,他就真去当了金川县长。上任没几天,就准备对付那个劣绅,他说前任怎么就把他拿不下?我来把他拿下。他的做法很简单,他对手下人说,你们连《史记》都没读过吗?《史记》里有鸿门宴,我就给他摆一道鸿门宴吧。他真就这么干的,发请帖,请杜总舵把子了——那个劣绅姓杜,请到县政府赴宴。宴席中真的就跟古书里写的一样,酒过几巡,摔杯为号。那位姓杜的袍哥舵把子也有胆气,就敢到县政府喝酒,接到请帖就去了,去会会新到任的县长。真的当这人喝到半醉,就让县长的卫兵把这个人打死了。这位书生县长他真的觉得是为地方除了一大害。但他没想到,第二天,这个人的手下几百人就把县政府包围了,最后把他给杀了,这个史语所出来的人就当了几天县长。也许他不熟谙官场的一套东西,但正因为不愿意尸位素餐,不肯得过且过,自己丢了性命。但他确实用他的死,让国民党政府有了借口,马上派兵镇压,这个县一股尾大不掉的势力,从此被铲除。这是一个书生用他的死换来的。也许在今天现场这些富于行政经验的听众看来,他把这个事想得很简单,但我们确实可以看到,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身上,他确实是有忧民报国的真切情怀的,而且他这种情怀在史语所的这样一个特殊的知识分子群体所形成的氛围中,进一步得到巩固和强化的。后来我遇到一个台湾史语所的人,我问他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他的档案,他说真有这个人,说他当年搞民族语言调查的油印材料还在史语所的学术档案里,还有傅斯年批评他的文字留在上面。然后他愤而出走,愤而去当县长,然后献身。这个人的名字叫黎光明。

  我们可以看到围绕史语所的这种故事,我们可以看到那个时代知识分子身上蕴藏的精神与人格力量。我觉得这些故事都还有待于进一步发掘。现在是双向的故事发掘都不够,李庄的故事要更立体更完备更符合当时的历史语境。讲故事是一回事,怎么讲这些故事,用什么样的方式、用什么样的态度讲这些故事又是一回事,这其中都大有文章。有些故事如果处理得不好,就可能像医学院的尸体解剖故事那样,可能会简单化、漫画化。讲到说故事的方式与态度,还有个危险就是,比如说怎么讲梁思成林徽因及其他人的爱情故事,也是一个问题。因为今天我们所处的消费时代,这个故事如果讲得不好,就有可能像当下很多地方一样,只热衷于把林塑造成一个被很多男人疯狂追求的人,这既轻薄了林,也轻薄了那些美好的爱情故事。我们更应该把她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建树,尤其是作为一个知识女性在那样的年代当中的,一个大家闺秀沦落到一个乡间妇女的曰常生活的焦虑中的对家庭的倾心维系,对学术研究的坚持表达出来。她的弟弟在“二战”中死在战场上,她是怎么对待的,而不被这巨大的悲痛所摧垮,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力量。即便说到爱情,她病得那么重,金岳霖专门从西南联大过来为她养鸡,但这故事怎么讲,今天我们的故事讲得太草率了,不庄重,轶闻化。长此以往,李庄这样一个本身可以庄重的、意味隽永的故事慢慢慢慢就会消失魅力。当然关于这些知识分子、这些士的故事确实是太多太多了,但还是要深入地挖掘。这些学人他们的后人大多还在,其中很多还是有言说能力的知识分子,也许他们出于对前辈的理解与维护,提供材料的同时,也会规定或影响这个故事的讲述方式。这个当然要尊重,但规定性过强,也会出现问题,这也是需要加以注意的。

  到了李庄,我又有新发现,我原来都没想到,在中央博物院突然找到了一个人叫李霖灿,这个人在我做有关丽江泸沽湖的历史文化调查时遇到过,遇到过他写那些地方的文字,后来,这个人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不知所终了。我在丽江做调查的时候,我就查到在民国时代三十年代到四十年代有三个人写过丽江。其中两个人是外国人,一个叫约瑟夫•洛克。一个是俄国人,叫顾彼德。洛克写的书叫《中国西南的古纳西王国》。顾彼德写的书叫《被遗忘的王国》。此外,我还找到过一本小册子,就是李霖灿写的。这是一本游记,当时散乱发表在报刊上,后来有人收集起来,出了一个小册子。那时候李是杭州美专的老师还是学生我记不起来了。学校派他到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去收集一些美术资料,他就去了丽江和泸沽湖一带,在那个年代,中国人大部分还没留下那些地方的真实记录的时候,搞美术的李霖灿却写了一本跟泸沽湖跟丽江跟玉龙雪山这一带有关的大概几万字的书。至少对我有很重要的参考作用。但后来我就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上哪儿去了,从此再无消息,因为我觉得一个搞美术的,而在美术活动中再也不见他的名字,又没见到他继续从事文学书写,从此就断了线了。那次在张家祠,一下子见到他的名字,原来他加入中央博物院了,进了当时那么高的学术机构,他们让他进了博物院,就是缘于他在丽江的那段经历。在那里,他从捜集美术资料入手,进而接触到纳西族的文字,并对此发生浓厚兴趣,半路出家,转而对当地的东巴语言和文字进行研究,编撰出了汉语东巴文词典,成了中国知识分子用现代语言学方法研究中国少数民族文字的中国第一代学者,也许今天我们很多学者还在沿用他创建出来的一些方式跟方法。所以要感叹,这个世界很大,但这个世界也很小,一个在我自己研究视野当中失踪了多少年的人,突然地在李庄出现,而且,这个人已经从一个搞美术的人变成为一个语言学家。因此可以见得,在当时那么艰难的条件下,他们还在教学相长,还在努力尽一个士、一个知识分子的责任,以学术的方式研究这个国家、建设这个国家。这样的精神,对今天的知识分子来讲,有多么可嘉可贵,自不待言。

  前几天我刚好去眉山的彭祖山,我有一个朋友在那儿搞养老地产开发,我去彭祖山一看,在当地档案馆一查,对彭祖山最早的那些文化考察,对当地汉墓的考古挖掘,也是当时李济所属的在李庄的考古所的人去做的,留下了很有价值的考察报告。那时,你就不得不感慨,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他们还在认认真真地从事他们的学术事业,有人甚至还到了敦煌,去临摹敦煌壁画,而且一待就是一年两年,天天跟傅斯年写信要钱。傅斯年就又从李庄出发,坐船到重庆,到教育部去求人,去骂人,把钱又要一点回来寄给大家花,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在延续文脉,不使中断。所以我觉得我们要把李庄故事讲好,这些知识分子留下来的生动的故事也要进一步挖掘要整理,而且这些整理要有更好的方式,更直观更生动的方式来呈现,今天我们可以有很多方式做出种种呈现,因为我们的博物馆学已经很发达,博物馆的方式已经有很多很多,我相信能够找到更好的呈现方法。

  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是,李庄的故事最精彩之处,就是刚才我讲的,中国的士跟中国的绅的最后一次遭逢,而这次遭逢从人文精神上綻放出这么美丽的光华。而且这在中国历史上一定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说知识分子这个阶层,士的精神还会继续在读书人中间存在的话,中国乡间的耕读传家的绅是永远不会再现了。

  中国传统社会当中最重要的两个阶层在这样一个历史时刻,既是抗战时期,也是中国发生翻天覆地巨大的社会革命的前夜,綻放出来这样一种光华,呈现出来这样的历史文化现象,我相信无论我们怎么书写呈现,都是绝不为过的,也是具有特别的意义的,对我们构建我们民族文化的记忆,尤其是一个地方历史文化的记忆,这一章是非常重要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李庄是非常重要的,李庄是非常珍贵的,李庄是值得我们永远珍视的,因为只有在这样一个历史节点上,士跟绅这样两个阶层在这样的时刻,都向中国人展示了他们品格中最最美好最最灿烂耀眼的那一面丨所以我认为但凡对于中国文化怀有敬意,对于中国文化那些优质基因的消失感到有丝丝惋惜的人,都应该来到李庄,在这个地方被感动被熏染。

  我记得老子《道德经》中有这样一句话——在我感觉中,老子是个悲观主义者,总感叹这个社会在精神道德上处在退化之中。所以,他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他说这个世界本是按大道自在运行的,但人的弱点,人性的弱点,让人失去自然天道的依凭,而不得不讲求德,这已经不是自然状态了,只好用德这个东西来自我约束和彼此约束,只好退而求其次,“失道而后德”。但最后我们连德也守不住,就“失德而后仁”,当我们失去自我约束,所谓仁,就是我们只能要求我对别人好一点,别人也对我好一点,特别是统治者对我们好一点,我周围比我强大的人对我好一点,这也就是孔子说的仁者爱人。但仁也守不住,“失仁而后义”,说仁也不成了,就只好讲点义气。到义气就很不好了,义气就是我们这帮人扎在一起搞成一个小团体,小团体内部彼此很好,但对团体外面的人很差,我们想想中国的传统小说,《三国演义》里刘关张之间当然有义,但他们对别人就可能仁也没有德也没有了。《水浒传》里,宋江和李逵有义,宋江被抓了,李逵为救他不顾生死去劫法场,讲不讲义气?中国人觉得这个特别好,但我们看李逵从法场上救出宋江,往江边码头狂奔,一路抡起斧子就砍,砍到江边砍了多少人,对宋江有义对其他被他砍的人有义吗?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李逵简直就是古代版的恐怖分子嘛,所以到义已经就非常非常不堪了。但是在李庄故事里我们回过头来看到,不管是这些知识分子,还是接纳他们的这些乡绅,我想先不说道,但至少还在德跟仁的层面上,在这个层面上我们来看到中国传统文化当中的这些因素,在不同方向上对不同层面的人都形成了某种有效的制约,使这些在达成了某种人格,达到了某种今天人难以企及的境界。这种关系用今天的话来讲,还是一种充满了正能量的关系。所以李庄在传统文化维度上的教育意义肯定比中国武侠小说要强。中国文化、

  中国的人际关系到了要靠义来维护的时候,其实已经很不堪了。但是,李庄故事不是这样的,李庄故事还会给所有人以温暖的感染。

  在今天这个已经高度组织化的社会,在社会深刻转型变革的时期,在时代剧烈的动荡当中,其实讲求义都很困难。“背信弃义”这个词,在中国语言中存在也已经很久很久了。想想这个局面,真是令人不寒而栗。而在那样一个动荡的时代当中,李庄这样一个地方,还保存了读书种子,还保存了文明之光,更重要的是通过士与绅这两个阶层的结合,保存了中国传统社会当中的那种基本的道德感、基本的人性的人情的温暖,这就是李庄让人流连忘返的所在,让人觉得李庄故事了不起的地方。

  我就讲这么多,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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