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温如言定下关系以来,姚元白三五不时就要在姚家洛陪同下去二条巷民居里看看温如言。
其实就算是没有那封信,姚元白也会去的。当年在宁古塔,若不是县丞温大人惜才,让自己客居温府三年,做小少爷的客席先生,按照自己写字画画的收入,只怕要饿死在宁古塔街头了。
姚元白心中隐隐还是有些不安,总觉得为了和乔松玉撇清关系,这么利用一个少女有些不妥,况且自己一介罪臣之身,以后温小姐跟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秦淮河边上,杨柳依依,繁华正茂,正是好时节。湖上碧波荡漾,印着天上的云,几艘画舫荡漾在水面上,咿咿呀呀的吟唱之声从画舫中传出,一切美的像一幅画。
姚元白负手走在前头,温如言低着头,慢慢的跟在他身后。姚家洛在后面远远地扯了一根柳条,在到处敲敲打打。只一抬头,就觉得自己家公子和这温小姐真是登对儿,这二人就像那画中的人物,郎才女貌的好不好看。
“如言,我上次给你那封信你也看到了吧?”姚元白斟酌了一下,低声问。
温如言低着头,脸上浮着两朵红晕,“看到了,先生的意思我也知晓了。”
“那你也应该看到我信中写得,我是一介罪臣之后,现在又是奴籍,你若是跟了我,以后我们的孩子也可能只是一个家奴。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出仕,只能做一辈子的奴才。这样,你也能接受吗?”姚元白停下了步子,回头温和的注视着她,那双眼中的柔情好像春天的细风,无孔不入的吹进温如言的心里。
温如言走到姚元白身前,也停下了步子,伸手握住了姚元白修长的五指,脸更红了,却抬起了头,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直直的看着姚元白,“我既然能追着先生一路从宁古塔赶来,这其中利害关系自然不用先生说。其实父亲母亲都在你说这些话之前就已经和我说过了,他们让我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可是我还是追着你来了,你……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了吧。”
姚元白看着面前这个少女,她是那么的年轻,风华正茂,眼神中的爱慕透过那单纯的神色没有丝毫掩饰的投了过来,少女羞涩的眉眼,微红的脸蛋,都让姚元白眼神放空。穿过四年时光,想到了当年尚且年少的乔松玉。
那时正值隆冬腊月,要过年了。金圣书院也要闭馆,学生们三三俩俩的结伴收拾了书箱往家里去。这金圣书院乃是京中达官贵族们培养下一代的顶级教育场地,院子很大。里面种着一大片梅林。
因为金圣书院的院长最爱梅花,所以这片梅林被打理的很干净。刚刚落了一场大雪,白雪皑皑间,各色梅花映着白雪,一股冷香扑鼻而来。
当时的乔松玉和姚元白还不能分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爱慕还是友情。他们二人并肩走在梅林中。
脚步踩在白雪上吱嘎作响,鸟雀飞尽,人声寂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元白,我今日读了你写得那篇文,写得真好。”乔松玉声音很温和。
姚元白微微笑了,“松玉,你的也不赖。不要总是这般夸我,我要飞上天了。你也要经常找找我的茬,这样才能不断地鞭策着我进步。”
“唔……”乔松玉轻声笑了。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姚元白的话多些,乔松玉腼腆的很,轻易不会多话。
这时经过一株红梅树,二人经过的动静震落了树桠上的白雪,一树傲雪红梅就那么露了出来。寒风凛冽间,枝干凌厉,红的刺人眼。
姚元白伸出葱白的手指,折了一枝梅。
在乔松玉的注视下,将这梅花别到了乔松玉的鬓间。
“哈哈,松玉,你戴着这红梅也好看,比姑娘还好看。”姚元白调皮了,他比乔松玉小一岁,乔松玉在哪里都让着他。
乔松玉伸手摸了摸鬓间的梅花,没有摘掉。就将姚元白的手拢在手心里。“你最是畏寒,何苦伸手去摘这梅花。别冻坏了手指,明日就不能听你弹琴了。”
手心的温度很适中,将姚元白微凉的指尖捂的很柔软,就像姚元白的柔软的心。他抬头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乔松玉,看着看着,那梅花的红色好像就染到了他们二人的脸上。
乔松玉松开一只手,轻轻扶住姚元白的后背,温热的唇贴了上来。这整树的红梅,整片林子,整个世界,都渐渐离姚元白远去。他只能感觉到唇上乔松玉的触感是那么柔软温柔。
那一个吻轻的就像梅花的花瓣,在乔松玉低头间落在姚元白的眉间。他甚至都忘记该怎么呼吸,只记得那是一个沾着落梅香气的吻。那是他和乔松玉的初吻。姚元白怔愣在梅林中,漫天飞舞的落英似在可怜这个初谙情事的少年,温柔的落在他的发间肩膀。
乔松玉松开姚元白的时候,姚元白那一双桃花眼含着情,怔怔的盯着他。总听人说含情目含情目,却从不理解,如今见到面前这人的双眸才算真正领略到。那一眼直看的乔松玉心猿意马,心如雷动。乔松玉羞涩了,敛了眉眼,他的脸红的很,可能是那梅花离他太近了。
如今温如言羞红了脸,站在姚元白面前,竟让他透过岁月看到了青春年少的萌动。姚元白没忍住,抬起手,轻轻捋了捋温如言鬓间的碎发,将它们理得温柔驯顺。“你的心意我已知晓。天高水长,就这么守着彼此过下去好不好?”
姚元白呢喃着,声音缥缈的像那吹着柳枝的细风,对着温如言,也对着记忆中那个红着脸的少年,温柔的说着。
温如言脸色酡红,抬起手,握住了姚元白的另一只手,将头靠在了姚元白胸前。
远处画舫上,萧远航喝的有点多,出来吹吹冷风透透气。一抬头,醉眼迷离间看到了一个身影,很是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他一拍脑袋,冲着画舫里喊:“松玉,松玉,你出来,我给你看出好戏。”
画舫里管乐之声停下了。乔松玉掀了帘子走出来,“你又出什么幺蛾子?就喝了那两杯桂花酿就醉了?几日不同我出来吃酒,越发变得矫情。”
萧远航却不理会他的抱怨,将他一把扯过来,用上次从乔松玉那里拿去的香木小扇指了指岸边,“你看那穿白衣的男子是不是很熟悉?我好像在你府上见过他。是你前些日子新买回的那个姚元白吧?”
隔得有点远,但是纵然是万水千山,乔松玉也能一眼认出那是姚元白。只见一个穿着粉黄色衣裙的少女正依偎在他的胸前,二人靠的那么紧,就像那正在热恋的男女。乔松玉的心一下子坠到了冰窟。
乔松玉安慰着自己,也解释给萧远航,“不,不,不,你看错了。天下那么多人喜欢穿白衣,你不能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就说是姚元白。”不可能是姚元白,姚元白怎么会背着他去招惹这么一个女子。他实在不能想象,也不能相信。
可是那劲瘦的腰肢,那修长匀称的身形,那身上透出的谪仙一般的气质,不是姚元白还能有谁?!直到乔松玉看到远处敲敲打打着跟过来的姚家洛,他的心真的冻成了冰。这四年,姚元白屋里有人了?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就被乔松玉按了下去。姚元白那几日同自己缠绵亲吻的时候,还是那么的青涩,什么都被自己带着走。怎么看也不是屋里有人的样子。
那么,这个正在倚着他的少女是谁?她怎么能,她怎么敢倚在自己的姚元白身上!姚元白是我乔松玉的。乔松玉心中咆哮着,可是他面上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漠。
萧远航见他周身气息不对,也不敢再多话了。那日去乔王府别院的时候还没啧过味儿来,以为这姚元白是乔松玉买回的男宠,可以随便亵玩,却差点被乔松玉松了骨头。萧远航与乔松玉狐朋狗友鬼混了四年,从没见过乔松玉对哪个男人或者女人这么上心过。
以前,纵然是再美再好看的女子,只要萧远航说一句喜欢,乔松玉绝对让给他,可是萧远航那日仅仅是说了一句将姚元白借给自己玩玩,就差点被乔松玉用眼神杀死,可见这乔松玉对姚元白是与众不同的。
萧远航赶紧拉着乔松玉往画舫里头走,“快进去,那些小娘子还等着我们呢。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一对儿野鸳鸯罢了。”
乔松玉冷漠的看着岸上那两只鸳鸯,眼神中的嫉妒和愤恨化作实质在萧远航脸上刺了两刀。
“哎哟!你这是什么眼神啊,看的你三叔我冷汗都出来了。乔松玉,你这小子真是不厚道。快进去,陪我喝上三杯,不然我今日肯定将你扔到这秦淮河里洗个澡,让你看看春江水暖到底是谁先知。”萧远航拉不动乔松玉,换了个方向将他使劲儿往画舫里推。
乔松玉“哼”了一声,转身走进了画舫。萧远航一下子扑了个空,差点摔到河里,还好纪明及时拽了他一把。“王爷,有些事情,还是少说的好。不然下官下次可不知道还能不能拽得住你了。”
萧远航一把拍掉纪明的手,“去去去,纪明你现在天天和松玉待在一起,脑子也变得不好了。对着一个亲王就这么说话。”
纪明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眯着眼,若有所思的看着岸上那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
画舫中,管乐和女子的歌声又甜腻腻的唱起,只听得一个个酒坛子落地的声音。“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别再喝了。”萧远航伸手去抢乔松玉手中的桂花酿。
乔松玉一个闪身,躲过了萧远航的手。酒坛子里的桂花酿洒了出来,酒液中泡着的金黄色的桂花洒在船板上,玉液金粉,好不热闹。酒香中透着满船的桂花香。
“走开,不是你让我陪你喝的吗?怎的就我一个人在喝,你也给我喝起来!”乔松玉醉眼迷离,扔了一个小酒坛在萧远航怀里。
萧远航此刻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都怪自己多管闲事。其实当时从乔松玉府上回去的时候就已经阴阴猜测出乔松玉和姚元白关系不一般,今日看到姚元白和别的女人搂抱在一起,居然还叫了乔松玉去看。
呸,也就是自己这个傻子才会干的事情了。萧远航也拿掉了酒坛子上面的封口,对着口喝了一大口,“好啦,松玉,你别伤怀啦。你自己不也说,那不是姚元白么,不是天下穿白衣的都是姚元白对不对?”
乔松玉喝的有些醉了,他摇着头,眼角有些湿润,“不,三叔,我骗你的,也骗我自己。可是,可是我骗不过去啦,那就是姚元白。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能一眼认出他,就是他。哈哈……我碰他一下他就嫌弃恶心,如今转过身就和这么一个女人搂搂抱抱。姚元白……唔……姚元白,哈哈。”
乔松玉醉酒中,反复的咀嚼着这个名字。
画舫上的少女们已经停下了音乐歌声。她们一时不能分辨这乔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敢贸然上去,都挤在了萧远航身边。
萧远航将身边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推了过去,“喏,今晚别再想那个姚元白了,将这穿上最白的白牡丹给你,你好好享用吧。”
乔松玉微微眯缝着醉眼,瞅了瞅身边的少女,满意的抬起她的下巴,在那嫣红的唇上印了一个吻。“好好伺候爷,爷有的是银子。拿出你的看家本事来。”说着搂着那少女,向画舫里间的卧室去了。
“还是这么性急,年轻就是好啊。”萧远航身边环绕着众少女,看着乔松玉的背影叹了口气。边上的少女见他张了嘴,赶紧递了颗樱桃,甜的萧远航弯了眉眼,“唔,美人喂的就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