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松玉转头吻了吻姚元白光洁的额头。姚元白惬意的眯了眼。
“元白，我其实很想告诉你，不过此事真的有些难以启齿。”乔松玉欲言又止。
“你说吧，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乔松玉深吸了几口气，握紧了姚元白的肩膀，赴死一般的鼓起勇气。“我怕你听到以后就离我而去。好吧，这事儿压在我心头这些年，第一个和你说。你知道，你当年在大理寺监牢的时候，我的两个舅舅也被抓了进去。而我的父王乔王爷，为了明哲保身，一封修书将我母妃休回陈家的事情吧。”
姚元白抬起头，目光有些凝重的看着乔松玉，他预感到乔松玉说的这件事情是压在他心头多年的机密，关乎着乔松玉的自尊和一切。不由得正色听着。
“呼。当日我半夜被唤醒，回到陈府去，只看到母妃冰凉的尸身。后来外祖母交了一封信给我，说是我母妃留给我的。那信上压了火漆，只有我一人能看。”乔松玉眼眸空洞的回忆着当年的往事，语气不由得变得很慢，很忧伤。
年少的乔松玉颤抖着手，打开他母妃留给他的信。他实在想不到母妃要留给他什么遗言，为什么不当面和他说？
但是，当乔松玉看完整封信后，整个人如遭雷殁。
松玉吾儿：
母妃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是实在羞于开口。但是母妃自知无颜活在这个世上，你的来处还是要告诉你，否则，母妃走的也不安心。还是在信上写给你吧，面对面我实在无颜说出来。
先帝于四十七岁那年，突然驾崩。他膝下共有三子，除了最小的皇子萧远航外，另两个皇子都很有韬略，都想着登上那至高无上得地位。一个就是大皇子，也就是当今的圣上，还有个是圣上的亲弟弟，二皇子燕王。先帝一直自恃体壮，未有早早立太子。
一时间，先帝仙去，朝堂中一片哀嚎遍野。两位成年的皇子就开始皇位的角夺。谁能活到最后一刻，谁就能得到这天下富贵。
当日你外祖就是如今圣上的坚实追随者。而你母妃我，自小与丞帝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朝中四位异姓王独大，除了乔王府中立，其他三位王爷都隐隐有着站在燕王身边的架势。一时间大皇子局势非常危险。
乔王府老王爷还未死，当时的乔王府世子就是如今你的父王。他一直垂涎于我，但是我对他并无感情。直到有一夜，大皇子趁着夜色来到陈府，我的闺阁之中，给我下跪，乞求我嫁入乔王府做世子妃。
我当时如遭雷殁，肚子里也已经有了大皇子的孩子，已经有一月了。我痛哭不已，并不同意。但大皇子情真意切的和我说，若是我不去，我们一家三口一个都活不下去。若是我嫁入乔王府，让乔王府转投大皇子，就将成为一个助力。
到他登基之后，再也不怕燕王斩草除根。你我一家三人才能活下去。你外祖也来劝我。我无奈怀着你，嫁入了乔王府，做了世子妃。
果然，乔王爷如约和你外祖一起支持了大皇子，并派出乔王府多年培养的死侍将燕王刺杀。大皇子有惊无险的登了基。
而我，也就在成亲九个月后生下你。当时你父王百般怀疑，但是丞帝买通了稳婆和太医，他们一口咬定你乃是早产。你父王才相信。
后来丞帝登基这十七年间，铲除异己。将另外三家异姓王府屠戮干净，唯独乔王府留了下来。老王爷死了，当年的世子做了乔王爷。
如今因姚左相谋反一事，牵累了你两位舅舅，乔王爷竟一丝恩情不顾，就将我休回娘家。我一个王妃，被休回陈府，实在无颜面对陈府列祖列宗。
而你，松玉，你要知道你不姓乔，你是萧家的血脉，天子之子。这事儿，丞帝知道，乔王爷不知道。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千万将这秘密守住。否则不知道你父王会怎么报复于你。
松玉，母妃对不住你，只愿你以后健康喜乐，不要为朝堂之事所烦扰，做个闲散世子就好。母妃去也，来世有缘你我再做母子。此信阅后即焚，莫要留下把柄。
母妃绝笔
年轻的乔世子颤抖着手拿着信，面色比那手中的信纸还要苍白。
这种事情，让他一时间不能接受。自己叫了十七年的父王居然不是他的父王。而他的母妃和生父为了苟且偷生，居然这十七年间都在让他认他人做父，多么讽刺！
往日里握瑾怀瑜的乔世子面上的表情猛地扭曲了，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乔王府恭谨的世子，还是金圣书院文雅的学生，或者只是一个偷情所得的私生子？！
他猛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就顺着脸颊淌落。
外祖母早已将一屋子的人都赶了出去，独留他们祖孙三代人在里头。
陈王妃安静的睡在那里，身躯冰凉。
陈老夫人自然也是知道这事儿的。她看到乔松玉血丝爬满了双眼，面色苍白的仿佛立马就能碎掉，也揩着老泪，安慰道：“松玉啊，你母妃当年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她已经走了，你莫要怪她才好啊。”
乔松玉冷冷的听着，他分辨不出外祖母这么说的意义在哪里。不怪他们，那自己应该怪谁？怪他乔松玉生错了人家，生错了时机么？还是他应该对着天烧上几炷香，让他有机会做这天下最富贵的萧家的儿子。
“哈哈哈哈哈。外祖母，您告诉我，我到底是个什么啊？我没有资格进乔家祖坟，也没有资格进萧家祖坟。我若是死了就是天下一缕孤魂，您说，我到底是个什么啊！”他笑着笑着，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她当时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一碗落子汤落了不就好了，为何要把我带来这世上！”
外祖母拉着乔松玉的手，用帕子给他擦泪，“松玉啊，你别怪你母妃啊。她当日嫁入乔王府，没多久你那父王就又有了新欢。她也怕地位不保，能快点诞下一子自然是好事。而且今上一直无子，除了那王氏郡主给他生了个傻子，他膝下一个儿子都没有。所以所有人都不希望你被打掉。”
“呵，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有多自私！我身体里流的这污浊的血，我恨不得就此将它们流干，再也不欠谁。我太恶心，太恶心！”说着，他竟真的弓下腰，干呕起来。
陈老夫人给他顺着气，将他扶到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松玉，你说你怎么能就想着死呢。你母妃当年的羞辱也不亚于你，但是她还是挺过来了，将你带来了这个世上，你怎么能就这么不珍惜，说要死呢！”
乔松玉止住了干呕，全身上下一丝丝的力气都没有。他虚脱的靠在椅子上，眼神无焦的涣散着。“是呀，我也要感谢我的母妃，不辞辛苦的将我带来这个世上，让我有机会做这天下最尊贵的世子。难怪别人家的世子一辈子也见不到天子几次，我却有机会三两日的被传召入宫。我一直还感到疑惑，圣上怎么那么疼爱我，呵呵，原来是因为我是他的儿子。哈哈哈哈，外祖母，你们真是对我太好了，松玉感激不尽。”
陈老夫人蹲在他脚边，攥着他的袍子角，看他这么疯癫，心很痛。“松玉，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哪怕你无心皇位，不想争不想夺也无妨。你母妃只希望你能活下去。你别这样，外祖母看你这样害怕，孩子，你别这样啊。别把身子急坏了。”
“天下之大，竟无我乔松玉容身之所。外祖母，你们这招棋下的真大，真狠啊。这么多年，你们就忍心不告诉我，让我一直叫着那乔王爷做父。”
陈老夫人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很多，身子佝偻了下来。她是贵族出身，很注意形象。头发总是梳的油光水滑，一丝不乱。身上的衣服总是很得体，一根多余的褶子都看不见。可是此刻她却狼狈的蹲在地上，鬓间的发丝散乱，一瞬间仿佛都白了下去。裙摆掉落在地上，沾着灰尘，无比落魄。
“松玉，我知道你恨我们。但是，外祖母告诉你，你不能死，也永远别想着去死。你要振作起来，全天下的肮脏事多得很，也不在乎多你乔松玉这一条。你若是挺过去，天下都为你让道。你若是挺不住，你就是那懦夫，最终化为白骨。你看和亲王萧远航，你认为他的日子比你好过吗？堂堂一个皇子，一个亲王，中日买醉，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你比之他来说，虽然也是皇子，但是好歹能占着一个世子的名字好好生活。你父王虽然纨绔，可是这些年对你究竟还是不错的。还有你生父，也一直宠爱着你。外祖母知道你心头难过，但是谁还没个难过的事情呢。你看姚左相一家，莫名的多了个谋逆的罪名，一家都被关在大理寺，他们不也没想着去死么？”
乔松玉听到姚左相，瞳孔里又有了一丝丝光泽。对呀，姚元白还在牢里呢。他不能死，他得看着姚元白平安才行。
乔松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一下子动作很快，袍子带的椅子吱嘎一声，退后了不少。他几步走到那琉璃灯罩前，将灯罩取下，手头的信纸沾上火苗，一下子烧成了黑灰。就让这些秘密烂在他乔松玉的肚子里，永远不见天日吧。
什么皇子，他就是乔松玉，乔王府世子。再没有别的身份。
姚元白静静听着乔松玉回忆往昔。乔松玉说的很平淡，还是不是瞥一眼姚元白的反应，小心翼翼。
姚元白看他说着这些往事无比的平静，心头疼的快要死掉了。乔松玉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下来的？一个人要扛过多少，回忆起这些不堪的往事的时候才能如此平静？心头到底多痛，才将当年那个握瑾怀瑜的乔世子彻底杀死，重生成如今这个乔松玉。
乔松玉话音停止，他低着头，仿佛等待审判一般的等着姚元白的声讨。他身体里流的血脉，是来自萧丞帝的，那个害死姚元白一家的人。
时间很安静，纺织娘不知道躲在哪里，叫了几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姚元白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细长的手，穿过乔松玉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乔松玉猛地抬头看向姚元白，目光所及，不是厌恶和恶心，而是满满的心疼。
姚元白的眼眶微红，他拼命地压抑着自己心头的负面情绪。这些人真是该死，他们上一辈的罪孽为什么要他的宋玉来承担，让他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独自承受着那四年。
他忽然明白乔松玉为什么要醉生梦死了。换做他姚元白，恐怕早就承受不住，自绝身亡了。
“你，不生我气吗？”乔松玉颤抖着嘴唇问他。
姚元白猛地用另一只手臂搂过乔松玉的脖子，冰凉的唇贴了上去。细细缠绵的亲吻，仿佛要将满心的心疼和不甘都吻住，那唇上的触感让他宛如重回四年前。
四年前，自己在大理寺牢狱里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情！那时候乔松玉应该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世吧，他那么脆弱和无助的时候，自己做了什么？自己让他走，让他去娶亲生子。
姚元白不由得想起当时乔松玉离去时候的落寞的背影。当时，年轻的乔世子肯定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吧。父王不是自己的，母妃抛弃自己归了天。想要看看姚元白，却也被他往外头推。姚元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他眼里的泪水一滴滴的往下落，将这个温存的吻也带来了一些苦咸的味道。
乔松玉被他堵住嘴，有些不知所措的僵直着背。
待到一吻结束，姚元白放开乔松玉。他的唇泛着湿红，眼眸湿漉漉的。“松玉，这些与你无关，我为何要生你的气？”他轻抚着乔松玉的脸庞，“这一切都和你无关，你是我的乔松玉，是我握瑾怀瑜的乔世子。那四年我过得举步维艰，你也活的肝肠寸断。你我，谁也不比谁痛快。你说，我为什么要怪你？”
乔松玉松了一口气，压在他心头这么多日的重石一下子挪开了。他垂下眸子，“元白，你真好。为了保住你，为了给你姚家翻案，我乔松玉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肯做。”
姚元白微微笑了，“你傻。我什么都不要你做，我只要你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