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仔细检视着姚元白的双手。
“世子,姚公子这双手,应该是这些年年年都被冻伤,要断根,必须每年冬日都温养着才好。不能碰凉水,也不要吹冷风,不然还会再犯。小人已经给他涂了冻伤膏,这个冻伤膏是由上好的药材调配而成,每日早中晚各涂抹一次,涂后搓热了,戴上厚皮手套,不出半月就能好了。还有,就是在这期间双手不能使劲,不然上面的痂皮掉了,嫩皮跟不上,就会出血。”老太医细细叮嘱着。
乔松玉接过老太医递过来的青瓷药罐,点点头,“我知道了。管家,送王太医出府。”
周管家背起药箱,对王太医做了个请的动作,“太医,这边请。”王太医对着乔松玉行了个礼,跟着周管家告退了。
纪明站在乔松玉身后,叹了口气。“这姚公子如今周身都是伤,真不知道养多久才能调好。宁古塔一行,真是遭了罪了。”
乔松玉坐在床边,握着姚元白的手细细的搓揉着。他掌心温暖,不多时就将姚元白青紫的双手搓揉的微微发红。姚元白以前是世家公子,从不事粗活,如今这双手上却长了很多老茧,乔松玉怜惜的一一抚过。“不管多久,就好好养着吧。之前你说当日派去宁古塔的探子回来了?”
纪明点点头。
“去叫他来,我要问问他话。”
“是。”纪明转身离去。不多时,一个健壮的家将被带了上来。
“参见世子。”那家将对着姚元白行礼。
“当日是你护送姚元白去的宁古塔吗?”乔松玉坐在外间,命人将水晶珠帘放了下来。姚元白在里间睡着,他压低了声音。
“回世子,是小人。姚公子月前被世子派人接了回来,小人在当地处理了一些余下的事情,昨日才赶回府,连带着姚公子的卖身契和那个贴身仆从一起带回来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姚元白的卖身契,双手递给乔松玉。
“你在宁古塔待了四年,这差事做的不错,回来我还没来得及赏你。”乔松玉接过那卖身契,将它郑重的放在怀里收好,执起水杯,抿了一口茶水。是新上的雨前龙井,茶色清淡。
“小人替世子办差,不敢讨赏。”家将是个粗人,身强体壮嗓门大,说话间中气十足,乔松玉转头瞪了他一眼。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哪里不合世子心意。
纪明在后头小声提醒道:“声音小点,世子听得见。”
家将偷眼往里间瞟了一眼,心领神会了。
“这些年,姚公子在宁古塔过得不甚如意吗?”乔松玉将杯盏顿在了桌子上,漫不经心的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
“小人自领命去跟随姚公子,一路上不敢露出行踪。每三月就写一封信递归给世子,莫非世子您没收到那些信件?”家将疑惑的问。
乔松玉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信件?纪明,你收到信件了吗?”
纪明也摇头,“没有啊,我也从未收到信件。只有几次有人从宁古塔那边回来,带了你几条口信,至于你说的信件,一封都没有。”
家将面色惨白,“世子,小人敢以身家性命保证,绝对有寄信件回来。刚到宁古塔那边的时候,姚公子也写过一封信,小人放在一起寄回的。”他说着就跪了下去,“小人不敢说谎。”
乔松玉微微沉吟了一下,“我相信你没说谎,这信,肯定是哪边扣住了。毕竟邺城里手长的人很多。”
纪明询问:“世子,要不要查一查那些信件到底是谁扣留了?”
“这事十有八九是王府那边做的。我那个爹,不务正业,对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最上心。你有时间去那边府里查查。”乔松玉沉着脸。“你先带他下去休息,跟管家说,他的差事办的不错,重赏。还有,刚刚说的姚元白那个贴身仆从,可有好好安置?”
纪明点头,“已经妥当安置好了。您就放心吧。”
乔松玉点点头,“嗯,办的不错。让那个小子休息几日,再带来伺候元白吧。你们先下去吧,他还在里间睡着,别将他吵醒了。”
纪明点头,带着家将一起轻声退了出去。
等乔松玉回到内间的时候,姚元白已经醒来,半靠在床榻上。
“家将说,你刚刚到宁古塔的时候给我寄了一封信?”乔松玉坐在床边,看着他。
姚元白转过头,不看他,声音有些沉闷,“一封没有回音的信,提它作甚。”
“你能告诉我你写了什么吗?”乔松玉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询问。
“写的什么,年代久远,我也记不清了。”
“我若说当日是没收到那封信,你信不信?”乔松玉盯着姚元白,不想遗漏他的每一个表情。
“信与不信,又有何分别。你我如今已不再少年,很多事情提了只会让彼此更难堪,你放过吧。”姚元白低垂着头,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他感觉自己鼻子有点酸,深吸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
乔松玉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看着姚元白的眼睛,那双桃花眼的瞳孔颜色很浅,因为瘦削,更显得眼睛大,眼睛里倒影的是自己的脸。
“元白,你看着我。我这些年是一直在记恨你的无情,记恨你当日说断就断的绝情绝性。但是若当日我收到你给我写的只言片语,知道你心里还有我,我都会冲去宁古塔看你的,我绝不会放手。”乔松玉说的动情。
姚元白小睡了一会,醒来后眼尾有一抹残红。原本听乔松玉温柔的告白,神色有些动容,但看了一眼他领间的胭脂痕,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世子,我如今这幅残躯,已不比往昔,又是罪臣之后,实在不敢当您对我的好。您也应当去另寻良缘,趁早绵延子嗣才是。”
乔松玉见他神色变换,想起了自己回来这么久,都没来得及更衣,衣裳上还留着女人脂粉的气息。他有些尴尬,将姚元白的手放到被子里盖好,“我去沐浴更衣,你等着我。”匆匆起身走了出去。
姚元白就靠在那里,看着窗体投进来的日光。阳春三月,窗外那一株玉兰亭亭玉立,没有因为修葺庭院而被砍掉,较四年前长得更高大了,粉白色的花瓣在日光下开的灼灼。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四年前,自己流放到了宁古塔,刚刚安顿好,乔松玉的家将就找上了门。姚元白当时知道家将是乔松玉派来一路保护自己的时候,是很开心的,毕竟父母猝然离世,身边除了姚家洛,已经没有一个知心的人了。当日因为父亲被判了谋逆之罪,在狱中唯恐牵连到乔松玉,说的话很是决绝,他心中其实也很懊悔,没想到乔松玉非但不怪他,还一路上都保护着他,牵挂着他。得知在远处还有人惦记着自己,这个人还是自己日夜惦念着的那个。心里不自觉的泛起一阵甜蜜。
暮色将至,宁古塔的夜晚比之白日更加寒冷。家将搓着手,看了看姚元白蓦然亮起的眼睛,问:“姚公子,我今日会给世子写信报平安,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世子说?要不您也写一封信,到时候和我的一并寄出去。”
姚元白在昏暗的天光下,就着家将带来的笔墨,匆匆给乔松玉写了一封信,郑重的叠好,交给家将。
可是左等右等,过了四年,都没有等来他想等的回音。刚开始他还会去家将那边问问有没有回信,久而久之,一直等到他的心渐渐变凉,等到他再不抱任何希望,他心中嗤笑着自己,原来自己心中所抱有的那一丝旖旎都是自己的幻想,乔松玉只是念在同窗之谊,仅此而已。
姚元白仍记得那种满心希冀逐渐变成失望,一腔热血逐渐变得凉薄的感觉,他静静的坐在那,珠帘缝隙间,光透了进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他看不清自己的心。
小半个时辰过去,乔松玉穿着常服走进了卧房。头发还散在背后,正滴着水珠。他拿着一块干帕子,拭着水。看到姚元白靠在床上发呆,走了过去,在姚元白背后垫了个软枕,让他靠的舒服些。
又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元白,这是新上的雨前龙井,昨日宫中才赏下来的,你喝喝看。”
乔松玉像换了个人一般,殷勤的令人发指。
姚元白接过杯子,二人指尖不注意碰到了一起。姚元白指尖冰凉,乔松玉心口滚烫。
嘬了一口茶水。茶水温温热,入口正好,回味甘甜,是好茶。
待姚元白喝完,乔松玉自然而然的接过他手中的水杯,放回了桌上。
“世子,我就是个奴才,不劳您这般费心。”姚元白见他如此殷勤,有点不好意思,想起身。
乔松玉按住了他的肩膀,低下头与他对视,“你是姚元白,不是奴才。在我这别院里,你就是半个主子。”温热的气息洒在姚元白的面上,乔松玉刚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清爽的皂荚香味。
“你既是不肯告诉我你当年给我的那封信写了什么,我就派纪明去找了。就算翻遍了整个邺城,我也会将它找出来自己亲眼看看。”
姚元白耳朵微微的红了。他有点不自在的微笑了一下,“能有什么,世子别大动干戈的。左不过就是谢谢您当日派人保护我而已。”
“不,我相信你肯定不是写的这些。”乔松玉坐下来,仔细的看着姚元白神情的变化,“元白,你看,你耳根都红了。”
姚元白抬手摸摸自己的耳朵,乔松玉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怜惜的放在唇边吻了吻,“太医说这手要好生将息着,我已经着人去做了鹿皮手套,等会就能送来。你的小亲随家洛我也让人带回邺城,等他修整几日就让他来伺候你。这几日,就由我代劳吧。”话语间藏着躲不开的温柔迁就。
姚元白微微合上眼,叹了一口气,“世子,你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