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松玉打心眼儿里啐着这个缺心眼儿的三叔。要不是他在姚元白面前一通乱喷,近日来已经被自己捂化了心的那个人怎么就一时间冷漠起来了,真是一点都不会看人眼色。想到这里,心中更是不爽,头也没回,更别提答应萧远航的宴饮要求了。
乔松玉丝毫没有想过,自己那把香木小扇和萧远航的一席话同样是压死骆驼的稻草。
次日晨,天光大好,灿烂的日光自天空洒下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姚元白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开的正盛的五月的蔷薇。窗外那堵矮墙边种上了各色的蔷薇,攀着矮墙,在浓密的枝叶中探出花苞,姹紫嫣红,好不漂亮。姚元白撑着腮,思考着自己和乔松玉的关系,他形容皎好,在日光下仿若一尊白玉雕成,皮肤微微泛着润光。
姚元白和乔松玉都明白,他们这段感情是禁断。十六七岁的少年同窗之间,很多都有些暧昧,这在当时很常见。但是往往在时事的磋磨下,都不得善终。所以在当年姚元白父母没有逝去的时候,没有被放逐之前,二人虽有情,也有过床榻之欢,但他们二人都是家中嫡子,承担着传宗接代的任务。他们都很清醒,不敢将此事告知双方父母,情义只能在黑暗中滋生。
后来姚元白远走宁古塔,和乔松玉天各一方,四年未有联系,原以为这份情已经死去。可是乔松玉却对自己执念颇深,四年后竟又将自己买了回来,还对自己百般温柔,千般迁就。
姚元白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内心深处也一直爱慕着乔松玉。所以当家将解开他们二人心结的时候,当乔松玉毫无保留的怜惜和保护的时候,姚元白动摇了。他很贪慕乔松玉怀中的温度,很舍不得乔松玉看他柔情脉脉的眼神。
如今姚元白父母已逝,自己也被贬做奴籍,那么传宗接代这事对于他而言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毕竟自己一介奴籍,就算生了孩子,那孩子也逃脱不了家奴的命运,何必要再祸害一个小生命呢?退一万步说,自己就算哪天得蒙贵人相助,脱了这奴籍,但一介罪臣之后,也无望仕途。
所以姚元白对自己是否婚育这件事看得很开,最好能不要成亲生子才好。
可是乔松玉不同,他是乔王爷的嫡子,是圣上最喜爱的世子,三天两头被召唤进宫,而宫中的赏赐也源源不断的送来这乔王府别院。这偌大的乔王府别院不可能永远没有女主人。以圣上对乔松玉的喜爱程度,也不可能就随便草草指婚,必定给他的是京中有名的贵女。
如果自己还这么一直和乔松玉不清不白的牵扯下去,以后乔松玉娶亲后自己该如何自处?能将脸皮踩在脚底,继续呆在这乔王府别院做个和世子私通的没名没分的家奴么?
乔松玉以后肯定前途一片大好,袭乔王府的爵位是肯定的,说不定还能封个亲王,带个没名没分的男宠在身边,只能毁了他的大好前程。
想通了这些,姚元白一时间如醍醐灌顶。自己千万不能和乔松玉这么磋磨下去了!
那日萧远航的话,给姚元白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自己再也不是姚左相嫡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少年,全天下的人看到自己站在乔松玉身边,都只会认为自己是他所圈养的禁脔。乔松玉这些年混迹勾栏酒肆,拈花惹草,他能对自己温柔迁就,不过是看着自己这一副残躯,是在可怜自己罢了。
“唉。”姚元白不禁叹了口气。
姚家洛捧了药汤进来,看到姚元白坐在窗前叹气,将那热汤药放到桌上,两手捏着耳朵降温,“公子,快来喝药。刚刚熬出来的,热乎着呢。”
姚元白“嗯”了一声,站起身,将目光自那蔷薇上挪开,走到桌前,将那汤药饮尽。药汁很苦,喝到嘴里却浑然不觉。
“公子,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吗?”姚家洛不明所以。
姚元白将碗放回桌面,取出帕子拭了拭嘴唇,“无事,你打听好温小姐住在哪里了吗?”
“嗯,那是自然,她们如今找好了宅子,就住在二条巷后面。昨日下午我过去的时候她们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
“哦,那你带我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好,那您穿件披风,我们就去。”姚家洛拿过一件天青色的披风,给姚元白披上。二人出了府,去到了二条巷的民居里。
温如言和乳母如今租住在二条巷的一个小院里,这个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房,但是足够她主仆二人居住了。收拾了两日,已经有些烟火气。
姚家洛叩着门,姚元白站在他身后。
嬷嬷闻声,走过来开门,“谁呀?”
“嬷嬷,是我们,我是家洛啊。”姚家洛答应着。
门“吱呀——”一声打开,乳母见到姚元白和姚家洛,笑的很开心,“姚公子和家洛来了呀,快进来坐。今日早晨小姐还在念叨你们,你们不来的话,她就准备让我给你们送信去了。”说着她转头朝屋里喊了声,“小姐,姚公子来了。”
温如言匆匆自屋里走出来,眉眼间尽是笑意,“姚先生,你终于来了。快进屋坐,你身子弱,别再外头吹风。”
姚元白点头,跟着她进了屋。
坐下后,温如言给他倒了茶。
姚元白握着茶杯,想了想,还是开口问:“温小姐怎的千里迢迢自宁古塔来了邺城?县城大人可知晓?”
温如言长得很温婉,皮肤很白,面目如画,穿着粉白色的衣裙,像一幅婉约的工笔仕女图,她闻言微微一笑,“出来的时候父母亲是不知道的,但是到了以后我就写了信回去,如今应当知道了。”
姚元白认识温如言三年,知道她虽然长得温婉,却很有自己的主意。从她敢独身自宁古塔往邺城来就知道她是个女中巾帼。
“小姐,你只身千里远行,怕是要吓坏父母。怎的如此鲁莽?”姚元白抿了口茶,日光从门口照进来,洒在地上,照出一片光彩。
屋里的花瓶中插着几支芍药,如火如荼的开着,给这清冷的小屋增加了很多色彩。温如言坐在椅子上,目光如花开灼灼,盯着姚元白,“先生,有很多话,我一个女孩子也不好说,这三年相处,想必您也应该看出来了。”她抿了抿唇,脸上飞上两朵红晕。
姚元白一滞。温如言对他有意他自己也隐隐约约有所感,之前在宁古塔时候,自己客居县丞府里,温小姐就每日对自己嘘寒问暖,春日给自己送来开的正好的繁花,冬日差人给自己院中添碳添火,给小公子缝制衣物的时候也会想到自己。但是让他一时间接受这个女子,他还是不能。
如今姚元白一介奴籍,不能随意耽误一个姑娘,更何况是个这么好的姑娘。而且,在他心里的深处,始终是揣着那个人的,用这样的心思对一个少女,显然是一种亵渎。
“小姐心思,我猜不出。”姚元白只能装傻。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小姐对姚元白有意,姚家洛急的满头大汗,自家这公子平日里聪明得很,怎么今日倒像个傻子,他扯了扯姚元白的衣袖,“公子,你就忍心看着温小姐千里寻来,却不得善果吗?”
温如言绞着手帕,长长的睫毛垂落,眼底似有烟雾氤氲,过了一时,她抬起头,微微笑了,“无妨,先生现在不懂也无妨,我相信您自然有一日会懂。”
“小姐在邺城住的可习惯?”姚元白清了清喉咙,岔开了话题。
“习惯的狠,这里气候比宁古塔好了不少,你看这五月里,到处都是花花草草,气温也适宜,很是适合居住。先生在宁古塔被寒气伤了身,回来这里休养正好。不知你在乔世子府上,乔世子待您如何?”
姚家洛抢着说:“唔,温小姐,你不知道,那乔世子对我家公子好的没话说。从来不拿他当下人,我家公子在他别院里就是半个主子,可以随意进出,还不用做活。”
姚元白瞅了他一眼,他赶紧闭嘴,“我与乔世子是少时同窗,他对我客气的很。”
“只听闻这乔世子日日流连于秦楼楚馆,到处都是他的风流韵事,却没想到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居然对昔时同窗这么好。”温如言不禁感叹,正所谓人走茶凉,没想到姚左相被流放,姚元白远走四年,居然还有个同窗能记得他,将他买回后还以礼相待,真是皎皎君子。
可这话听在姚元白耳中,却觉得无比刺耳。他甚至都开始担心自己与乔松玉的事情是否被面前这少女得知。姚元白耳朵蓦的红了起来,“是呀,乔世子是个好人。”
姚元白不欲再讨论关于乔松玉的话题,又随意谈了些生活上的事情。
临近中午,乳娘做了午饭,温如言留下了姚元白用了饭。
等到姚元白和姚家洛回到乔王府别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