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邺城中上下百户人家,只有这嵇府的一方小院能让姚元白有片刻的放松。
乔王府别院虽然是姚府旧宅,但是已经改的面目全非,丝毫不见当时旧影。姚元白每次走在里面,总觉得转身就能看到父母慈爱的身影,但是却只能看到那冰冷的毫奢。
在嵇府里吃了一顿简单的家常便饭。嵇夫人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这四年家中的变化,以及嵇兰汀四年里的成长历程。
姚元白就在那里安静的听着。偶尔他们提问一两句,姚元白也微笑着回答。说话间风轻云淡,但是嵇惠誉和夫人都知道他这四年过得有多么不容易,一朝从天之骄子零落为宁古塔的脚下泥,需要经过多少风霜才能让一个少年人表现得这么波澜不惊。
嵇夫人夹了一筷子鸭子给姚元白,“元白,你尝尝这个。你以前就爱吃师母做的鸭子,今日正好赶上,尝尝跟以前手艺有没有退化。”
姚元白尝了一口,“师母还是和以前一样能干。真好吃。”
嵇夫人满意的点头。每个主妇都喜欢别人毫无保留的夸奖自己的手艺,嵇夫人也不例外。
“元白,你再夸你师母,你师母都要飞上天啦。这样,以后你没事就常常来我家里吃饭。你老师虽然没钱,可是桌上多你姚元白一副筷子还是多的起的。”嵇惠誉喝了一口面前的酒,脸上泛上了一丝红润,开怀的说。
姚元白点点头。
“是呀,元白,你看看你瘦的。这样师母看的都心疼。”嵇夫人给他夹着菜,饭碗里都快堆成一座小山。
桌上菜本就不多,姚元白来的仓促,嵇夫人也没时间好好准备,此刻大半的菜都被夹到了姚元白的碗里。他一点都不想推辞,这一对老夫妻对他的好让他感到久违的温暖和舒适。
嵇惠誉给他递来一个杯子,“怎么?陪老师喝两口?”
嵇夫人劈手夺下了杯子,“你这个老头子,自己喝就是了。元白现在瘦成这样,能喝酒吗?要好好调理身子才是。”
姚元白也不想喝酒,他怕喝多了在自己老师和师母面前出洋相。此刻嵇夫人给他解围,他万分感激的对着嵇夫人一拱手,“谢谢师母,元白确实不胜酒力。”
一顿饭吃的姚元白感觉自己撑到了,可是望着那对老夫妇洋溢着微笑的脸,心底感觉热烘烘的。一直在嵇府留到了傍晚,还不太想走,直到嵇夫人准备出去买菜,大干一通,姚元白才起身告辞,他不想看着二位老人因为他而太过劳累。
“老师,师母。元白如今是乔世子的近侍,今日出来这大半天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不好再多做逗留,得赶紧回去了。”姚元白起身,拱了拱手对那对老夫妻说。
嵇夫人正低着头和面,听他这么说赶紧抬起头,“什么?现下就回去了么?好歹也吃了晚饭再走呀。”
嵇惠誉也挽留:“是呀,也不缺这一小会儿。吃了饭再走吧。”
姚元白摆摆手,“不行,您看这天也要暗了,得赶紧回去。元白虽然与那乔世子是同窗,却也不能做的太过头,不然府里的人要说闲话的。”
二位老人才依依不舍的将他送出了门。临行前,嵇惠誉还对他说:“有时间就来我这里坐坐,我们都想念你的紧,过阵子兰汀就要回来了,你们好好聚聚。”
姚元白点点头,转身走上了回乔王府别院的路。
等到了乔王府别院门前,他踌躇了半晌,真的不想回去。这乔王府别院的大门就像一只巨兽黑腾腾的巨口,张在那里,等着姚元白自投罗网。
他猛地转身,走回了街道。
暮色已至,夜市也逐渐喧闹了起来。到处是叫买的小贩,灯影幢幢,有小情侣在街边的小摊上挑选着各色小玩意儿。姚元白漫无目的的走着,他穿着那一身白衣,像九天上下来的谪仙,玉色的脸庞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色泽浅淡的薄唇紧紧的抿着,去哪里呢。
远处一个卖花灯的小贩在兜售着花灯。在邺城这种繁荣地带,总是有这些小玩意儿,百姓手头富足,自然就有闲钱好赚。
姚元白盯着那些花灯看了许久,掏钱买了一盏玉兔形状的河灯。捧在手里。
小贩见他容貌俊美,忍不住多了些话,“这位公子,我这河灯可是扎的最好的。您仔细看看,里头还写着一句经文,那是我去栖霞寺问了和尚才写的。说是写了这句经文的河灯可以通过冥府和人间的交汇,飘到远在地下的亲人身边。”
姚元白闻言挑了挑眉。他以前总听说过这河灯可以载着对已故亲人的眷念,通过忘川河水漂到亲人身边。今日见了嵇惠誉老夫妇,不免想起了自己已故的父母。心头大为悲伤,看到这河灯才忍不住买了一盏。
“真的可以吗?”
小贩拍着胸脯打包票,“心诚则灵,公子您若是真的想着那些故去的人,再加上我这写了经文的河灯,肯定可以漂过去的。”
姚元白点了点头,捧着河灯往护城河方向去了。
那一堤的杨柳在月色星光里看起来阴森而吓人。远远望去仿佛一个个低着头,散着发的疯子,在夜风中甩着凌乱的发。星光和月色都照不到那柳树的阴影里。
姚元白捧着那河灯,低身将灯盏放到水面。
月色下的湖水波光粼粼,载着河灯慢慢的向前漂走。姚元白席地坐在河岸边。他此刻顾不上想着这绿色的草汁和灰尘会不会沾染上他的白衣,他只想看着那等能不能漂过忘川,漂过黄泉,漂去自己父母身边。
他坐在那里,孤单而安静,伸手撑着下巴,望着那河灯越飘越远。此刻他的脑子得到了难得的休息,连日的各种事情让他应顾不暇,疲惫不堪,此刻放松了下来,身心俱疲。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这样坐多久,但是他清醒的知道自己不想回去,不想会拿乔王府别院。
王府别院里,乔松玉怒气冲冲的坐在厅里。马大力跪在他的脚下。
“你就那么让他一个人走了?”乔松玉声音里透着怒火。
马大力人高马大,此刻跪在地上像个鹌鹑。“属下也是看姚公子实在不高兴,不敢多说,才让他走的。”
“哦?那你也不问问他去哪里了?百花楼的曲子好听吗?听得你脑子都昏了?”
马大力是后来才来服侍乔松玉,自然对他和姚元白之间的关系不如纪明那样洞若观火,此刻被乔松玉骂他也很委屈。姚公子怎么说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还能出什么危险不成,又不是姑娘家。
“属下不敢。那姚公子去哪,属下也不能将他绑住啊。”马大力声音里透着无奈。
姚家洛拽着纪明的袖子,满眼的焦急都要溢出眼眶。如今已经亥时过半,自家公子还没回来,他担心的紧。
纪明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莫急,世子会想办法。”
乔松玉坐在上首,看他二人窃窃私语的模样,莫名的觉得有些刺眼。“纪明,我让你日日盯着姚元白,你眼睛盯哪里去了?天天跟着这个小子又什么用!”
姚家洛有些惧怕此刻的乔松玉,微微抬眼像小鹿一样受了惊,躲到了纪明身后。
纪明眸子闪烁了一下,“世子,今日您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吩咐属下一起出去,属下以为姚公子和您在一起没什么危险,才没跟着。”
乔松玉眼睛有些红。日间在百花楼纵欲一天,等到酒足饭饱和萧远航离开的时候,外头天已经微微发黑了,月亮和星星都已经在暗蓝色的夜空中闪烁。
才发现楼下只坐着马大力一个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姚元白早就出去了。
而马大力那个傻大个,居然连人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乔松玉气得恨不得将这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下人当众打一顿。气冲冲的回了府,一问姚元白这一日都没有回来,才慌了神。将众人聚集在厅里想对策。
“姚家洛,你是他的侍从,你可知他平日里最喜欢去哪里。”乔松玉捏了捏眉心。
姚家洛思考了一下,有些害怕,声音带着颤抖从纪明身后传来,“小人不知道。只知道我家公子平日里不是在府里读书,就是去温小姐那里。可是刚刚周叔已经派人去过二条巷那里问了,今日公子没去温小姐那里。”
这个人怎么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呢?“城里其他地方找了没有?”乔松玉沉声问。
周管家上前一步禀报:“都找了,没有哪里有。前前后后的街道上都派人搜过了,都没有看到姚公子。照理说他那么出挑的一个人,站在哪里都是最惹眼的,可是就是没人看到。”
“城门边的士兵问了吗?”乔松玉此刻有了最可怕的一个想法,他担心姚元白不告而别,离开邺城这个伤心之地。他心里无比后悔,今日为何要呢嘛羞辱姚元白,让他不堪疲累的落荒而逃,自己也并没有得到丝毫的慰藉或者舒爽,自己这么作天作地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管家看乔松玉脸色很疲惫,也有些心疼。自家世子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看到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心疼。“世子,问了,您别急。士兵说没有见着。姚公子那卖身契如今还握在您的手里,他出不去城的。”
乔松玉听到这里才将紧绷的脊背放松了下来,“行吧,再派人手,到处都找一遍。我就坐在这里等消息。”
厅里烛火微光,照着乔松玉脸上忽明忽暗。
姚元白眼里都是那漂远的河灯。烛火在河灯里明明暗暗的闪烁,逐渐消失在了河道的尽头,直到看不见。“父亲,母亲。你们听到孩儿的心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