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松玉从空荡荡的皇宫走出来的时候,背后响起了震天的嚎哭声。
一时间,他也分不清自己心头到底是开心,还是什么滋味。怨恨纠缠了这么些年,他始终没有叫那人一声父亲,想着自己周身都流着他的血脉,就觉得好笑。嘴角勾起,直到大笑,纵声狂笑。
以往出宫,都有小太监跟着送出来,今日整个宫廷动荡,也就没有人在意他。他一路笑着,笑到最后,腰都要直不起来了,才揩掉眼角的泪花,止住了笑声。
远远地,萧远航急匆匆的赶过来,一路疾冲,袍脚猎猎。“松玉,皇兄他如何了?”
乔松玉看着他,朝着天上指了指,“殡天了。”
“啊!”萧远航一把拉住乔松玉的手,眼中可见焦急之色,“那珣儿和丽妃呢?还在天牢里么?”
四月的风吹来,乔松玉腰间玉佩的璎珞被风吹动。他有些怜悯的看着萧远航,“三叔,多情反被无情恼。丽妃与萧丰珣都跟着圣上走了。你还是别去看了,留些好念想吧。”
萧远航听到这里,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怎么就走了!”他脚下虚浮,靠着乔松玉的搀扶才站稳,脸上血色消失殆尽。“我还有话没和她说,我,我甚至还没跟她告别。”
“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娶王妃了,又何必再沉沦往事。”乔松玉脸上的怜悯之色刺痛了萧远航的眼,“丞帝走之前,帮你解决这个麻烦,也算是他为你做的功德一件吧。”
萧远航不搭话,乔松玉顿了顿,又接着说:“此刻,你应当想想,怎么能坐稳那个位置。毕竟天下除了你和亲王,还有个王爷在虎视眈眈。”
“你是说,乔守成?”萧远航被他这一席话惊醒,眼神锐利的看着乔松玉。“他也有这个心思?”
乔松玉冷笑,“试问,这天下之主,谁人不想为之。世人皆道你萧远航是个寻花问柳的闲散王爷,你尚有此意。更何况他乔守成,是当年一手扶持丞帝登基的那个人呢。三叔,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天下如今就只有你一个姓萧的王爷,可不代表这天下就是你的。成王败寇在此一举,若是你不能成皇,就只能做给他铺路的鬼。”
萧远航拉着乔松玉的手,“松玉,你给三叔指条明路。若是事成,我定然不会亏待你。”
“我也没有什么可求,只望到时候你赐我和元白远离邺城这是非之地。还有,萧丰奕那孩子,我也要给他求个恩典。以后望三叔不要为难他。”乔松玉看着萧远航,他真的不想和萧远航谈条件。二人一起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如今却要将这些友谊当做筹码,衡量几条性命与归处,乔松玉心头闪过一丝怆然。
萧远航点点头,“若是事成,我就封你一个闲散王爷,你带着姚元白天高海阔,我都不干涉。至于萧丰奕,就过继到我名下,做我的义子,你看可好?”
乔松玉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三叔人品松玉自然信得过。如今,你想坐稳这江山,只能求一人,那便是丞帝身边的胡公公。我与他有些交情,你去了以后就说是我让你去寻他,他自然懂得你的意思。”
大殿内乔松玉怒烧遗诏的事情还未传出来。若是萧远航真的登基成了皇帝,这件事就将永远埋藏在当日殿内所有人的心头。而胡公公自年轻时便跟着萧丞帝,这么多年一直屹立不倒,对于人心,他一个阉人看的比谁都透彻。
易主与否,于他来说不过是换个人来伺候。若是能就此依上萧远航这棵大树,也总好过未来不知在哪里蹉跎的好。
“三叔,言尽于此。元白还在宫门口等着我。告辞。”乔松玉挥挥袍袖,告别了这乌烟瘴气的宫廷,朝着朱红色的宫门走去。
萧远航回头看了看他,阔步朝着萧丞帝的寝殿行去。
人未变,景未变。但从此二人路不通,道相反。
姚元白听闻宫里哭嚎声一片,心知不好。在马车边焦急的徘徊。他不知道宫内是个什么情况,乔松玉此去有没有危险。
纪明和姚家洛也被他转的心慌,伸长了脖子朝宫里头看。
忽然,姚家洛伸手指着远处,“公子,您看,那个人是不是世子?”
姚元白顿住脚,顺着他的手望去。就看到远处一个穿着锦袍的高大身影正阔步而来。乔松玉回来了!
他忍不住飞奔向乔松玉,侍卫看到他想伸手阻挠,却始终没敢。姚元白奔进宫门,一把抱住乔松玉。“你终于回来了!”
乔松玉反手搂住他的腰,“别担心,我回来了!”
姚元白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全须全尾,没有丝毫差池才放下了心。牵住他的手,“事情了了么?
“了了。咱们回家。”乔松玉和他十指相扣。
“好,我们回家。”
这段回去的路,二人一起走了很多次。却从没哪次像这回这么轻松。
马车里,姚元白将乔松玉的脑袋放在自己膝头,给他轻轻按揉,“怎么,临了了让你去,是要传位与你么?”他声音里一丝波澜也没有,似乎早就料到。
乔松玉皱着眉,“嗯。不过我没有同意,遗诏被我烧了。”
“松玉,你真的不会后悔么?”姚元白看着他的脸,手指顿住了。
乔松玉伸手够下他的脖子,眯缝着眼睛,寻找他的唇。“有你,我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姚元白喘着气,热烈的回应着他。车厢内的浓情蜜意,和整个邺城到处挂着白色的灯笼和布幔格格不入。
忽然,马车震动了一下。
就听纪明喝道:“打马不看的么!”
旋即又闭了嘴。
乔松玉直起身子,撩开门帘,“何事?”
“刚刚看到王府的马车冲了过去,险些冲到咱们的车。”纪明黑着脸道。“我刚说了一句话,就看到王爷从窗户上瞅了我一眼。”
乔松玉摔下帘子,“哼,倒是挺快。不过,怎么也没他的一勺羹了。”
“乔王爷?”姚元白拉着他的手,“这时候他去,难道是为了逼宫么?”
“就算他带着千里马也进不去了。”乔松玉又倒在他的膝头,“萧远航此刻肯定和胡公公一起,将整个皇宫封锁起来。他想逼宫,也得进得去才行。”说着,嗤笑了一声。“一辈子装成兔子,临到关键时候想变回狼狗。却逃不脱兔子的习性了。嗅觉都不如旁人灵敏。”
姚元白将他的帽冠除去,用手指给他梳理头发,“既然说了不在乎,咱们就不管这天下纷扰。”
乔松玉点头,“嗯,从今日开始,到整个邺城风波平定。咱们府都闭门谢客。管他天皇老子,我乔松玉都不见。”
果然,乔王府别院的门紧紧地被关上了。
外头的邺城闹得沸沸扬扬,不管是乔守成上位还是萧远航,都有一波支持者。
不过,萧远航很有先见之明,将皇宫封了起来。任乔守成在拱门外头守了三天三夜也不开门。
最后,宗亲聚集。原萧丞帝身边的胡公公出来为萧远航说话。传了先帝的口头遗诏,萧远航继位。
乔守成看着一夜间变得天,无奈率兵退回乔王府。
国不可一日无君。萧丞帝头七后一日,萧远航登基,称惠帝。文武百官长拜阶下。免天下苛捐杂税一年,并施恩九州,牢狱等均有所赦。
乔守成在府中的厅内坐着,目眦欲裂。“你说,当日丞帝是有意传位于乔松玉?”他咬着牙,问地上地人。
那人是当日萧丞帝病榻前伺候的太医中的一名,此刻抖抖索索的趴在地上,被吓得直点头。“是,当日先帝让世子继位,还当着整个屋子的人说,世子是他的儿子。遗诏都写好了,可惜世子不同意,最后还将遗诏付之一炬。”
“乔松玉莫非是疯了么!”乔守成忽然笑了出来,“多少人想要这天下,送到他手中他居然不要。哈哈哈,看来这报应还是来的彻底。丞帝一辈子为了这个位置殚精竭虑,几乎将邺城血洗了一遍。没成想到走的时候,居然无人承位,哈哈哈,真是报应啊。”
忽然,他又止住笑。“那后来,萧远航怎么能上位的?”
那老太医抖抖索索的,头都不敢抬,声音闷闷的传出来。“世子走了没多久,和亲王就冲了进来。将胡公公拉到一边去说了什么,后来胡公公就吩咐整个东厂的人都行动起来,将整个皇宫都封死了。还主动站出来在宗亲中为和亲王正名,说他是先帝最后遗诏所指之人。”
“阉人误我!”乔守成狠狠地将椅子扶手握紧,眼中血丝爬了上来,“那老阉人一辈子跟在丞帝后头,尽是做些见风使舵的事情。若是当时本王先萧远航一步进宫,如今这天下之主就是本王的了!”
老太医不敢说话,只趴在地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那大皇子他们呢?”乔守成停了片刻,又问道。
“回王爷的话。当时先帝还弥留之际,就让胡公公派了人去将大皇子和丽妃一行都送走了。说是让他们陪着走一路。”老太医冷汗浸湿了重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