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屈身跪在龙床前,皇帝一伸手便摸到她的发顶,语气难得的温柔。
“辛苦皇后了,替朕养大治儿这么能干的儿子,可惜他无福,早早的就走了。”
皇后眼睛红肿,不住的用手帕拭泪。
“治儿生前一直希望能替皇上分忧,此番因为赈灾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皇帝回忆起安王,却发现自己对这个儿子知之甚少。
“治儿的品行与能力是朕几个孩子中最高的,就连死,也是为国捐躯,朕,没什么能补偿他的。”
皇后抓住皇帝的手默默流泪。
待皇帝病好之后再上朝,便有朝臣请皇帝追封安王为太子,皇帝欣然允之。追封安王为恭敬太子。
下朝之后,皇帝踱步到了雅庭轩,待回过神来,人已在雅庭轩外。
赵景平受赵景行点拨,努力读书,不与人在小事上相争。
皇帝进院门之后,就听到了书房传来的郎朗书声。
香草从书房送茶出来,迎面撞上皇帝,惊呼一声跪下:“皇.....”
皇帝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推开门走进去。
赵景平以为是香草去而复返,并未抬头,只专注于背书。
“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
皇帝在书桌前坐下,轻咳一声,赵景平抬头,眼中闪过错愕,而后是惊喜。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怎么来了?外面的人也不通传一声!”
皇帝并不在意,透过勤奋的赵景平,仿佛看到了当年同样努力习琴的武灵。
“是朕看你在念书,不忍心打扰你,才不让她们说的。”
皇帝一顿,将目光转向赵景平正在念的书上。
“怎么,又在读《岳阳楼记》,有什么心得?”
赵景平往皇帝跟前一跪,侃侃而谈。
“儿臣觉得,范仲淹忧国忧民之心很是伟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儿臣希望能像安王兄一样,为天下苍生,为父皇的江山死而后已。”
皇帝一顿猛咳。
“范仲淹的精神值得学习,你安王兄却未必。”
赵景平疑惑的抬头,皇帝轻笑一声。
“你年纪也不小了,基本的四书五经也都念过了,从明天起,让李太傅做你的师父,跟他学治国理政吧!”
赵景平欣喜的谢了恩。
皇帝临走之时突然回过身来,定定的看着他:“朕觉得你安王兄死得甚是蹊跷,不知平儿可有什么想法?”
皇帝这话问得直接,赵景平愣了愣,才道:“儿臣不知,儿臣只觉得,安王兄心怀天下,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皇帝声音凌冽:“抬起头来,看着朕。朕问你,你平时对你安王兄也是这样崇敬的吗?还是说,是因为朕在这里才这样说的?”
赵景平咬了咬下唇,如实答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从前只觉得安王兄是端方君子,也是在此事之后,才觉得安王兄胸怀广大,让人钦佩。”
皇帝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接着道:“是吗?那安王之死,和你有没有关系呢?”
赵景平脸色一白,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父皇怎么会觉得安王兄之死会与儿臣有关?儿臣回宫不久,与安王兄并未有什么仇怨,儿臣怎会害安王兄呢?”
皇帝眯着眼,看着赵景平受惊的眼神,心情渐渐平复。
是啊,他才回宫半年不到,又没出过宫,即便真的想岔了相对安王做点什么,也没有那个本事。
“好了,你起来吧,朕知道你安王兄的死与你无干。朕只是气糊涂了,随口那么一说。”
赵景平顺势起身,垂下眼睫,掩下眼里的冷意。
送走皇帝,赵景平默默的勾了勾唇,笑意不达眼底。
安王被追封太子,在赵景行的预料之中,不过既然人都死了,就算是皇帝立时把皇位禅让给他也没有干系。
他们的收获在于皇帝让赵景平学着治国理政了,但要担心的是,安王走了,对那个位子有心思的皇子定然不会只有赵景平一个。他若是太拔尖,难免成为别人的靶子。
只是事已至此,已经没了回头的选择,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都要不回头的走下去。
赵景行的担忧没错,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赵景平在宫里意外频发。不是路过御湖的时候不小心失足跌进御湖里,就是在饭菜里吃出了不好的东西闹了肚子。
虽然一直不太平,但也只是小打小闹,没伤到他的性命。
赵景平若真的只是十四五岁的小孩子,或许就被这样的阵势吓到了。可惜这样的小手段,不过是给赵景平添了些膈应罢了。
给赵景平解围的,还是太子妃的有孕的消息被泄露,才让那些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人觉得现在对赵景平动手尚且为时过早。
太子妃有了身孕,那孩子出身之后,成为太孙便是板上钉钉,合情合理的事。他们现在在这里争,便如同耍猴一般,给别人徒增笑料。
皇后原本没打算这样早就暴露傅莹莹有孕之事的,如今太子刚走不久,皇帝对他还有愧疚。这时候正是像皇帝讨要好处和哀荣的大好时机。等孩子生出来,即便是皇帝再对傅家有防备,那也是防不住的,就算要动兵戈,傅家也不是没有赢的可能。
但是一着不慎,傅莹莹有孕的消息就被府里的侍妾泄露了出去,没给皇后和傅莹莹反应得时间,消息就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至此,傅莹莹不得不主动到皇帝面前坦白。
“儿臣也是近日才知道儿臣怀上了太子的骨肉,因胎儿还未满三月,不好大肆张扬,便暂时将消息瞒住了,儿臣并不是有意要欺瞒父皇!”
傅莹莹的话,皇帝听了却没上心。
现在,他看谁都觉得可疑。
先前他觉得赵景平可疑,现在最大的受益人成了傅氏,他又觉得傅家很是可疑。
若是傅家觉得安王不好控制了,在自家姑娘有孕之后将安王害了,趁机以安王为由讨要好处,将来全给了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况且,安王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若不是自己身边的人,还不一定能得手。
本来立了太子之后就要入主东宫,先前因为仪式仓促,傅莹莹一行人还在安王府里暂住。知等着礼部准备好之后再挪进东宫里,可一可现在看来,没有挪宫的必要了。
太子家眷挪宫的事就这样被搁置下来,让人摸不清皇帝的想法。
除了皇帝,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赵景行。
本来安王一死,最大的受益人就是赵景平,如今看来,倒是他们费尽心思为他人做了嫁衣。
。。。
杨沅清带着自己那支临时凑成的队伍,离开西南之后一路向北,跋山涉水,进了关到了西北。
杨沅清目标明确,进了漠城之后直奔参将府而去。
路过将军府时,杨沅清目光一黯。
曾经自己长大的地方,如今已经成了别人的居所。
即便曾经府里一直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气,可那里也留下了自己和弟弟的欢声笑语。
马车很快驶过,将军府的大门逐渐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一行人一路上翻过大山趟过大河,如今什么景色在他们面前,他们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马车停在参将府后门,杨沅清轻车熟路的翻墙进了参将府。
小时候杨擎在军营里,将军府又没有女主人,杨沅清和杨远昭便天天在沈参将家里蹭饭。沈参将的夫人生性温柔,对杨沅清和杨远昭与自己孩子无异。只是后来杨沅清捅出了篓子,被杨擎提溜到了军营,这才少往沈参将家里走动。
从后墙的花丛后绕过去穿过月亮门便是合意馆,当年沈湘君的院子。
当年两人也算闺中密友,距今天也过去好些年了,就连沈湘君出嫁,她也没来送送。
从合意馆穿过,跨过后花园,就到了沈家正堂。杨沅清本来打算直接去找沈夫人,可在路过花厅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沈参将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守备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侦查队整整十几人,守备大人就这样不管了吗?”
“十几人又怎么样?他们既然已经将情报传回来了,那就是不辱使命了,就算回不来,那也是算为国捐躯了。”
沈参将怒不可遏:“你......”
那守备不以为然,挺着自己的大肚子在沈参将面前晃悠。
“沈参将,你对本官这是什么态度?皇上任命本官来,是来管理西北的。本官直接受命于皇上,就算是那逆臣杨擎在,也要对本官礼让三分,你一个杨擎的狗,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皇上开恩了,你竟还敢对本官大喊大叫。”
沈参将想扑上去打人,被身边人死死拖住。
“将军不要冲动,兄弟们都还的指着你呢?你要是出了事,那兄弟们迟早得被这老东西玩死。”
沈参将被死死的抱住,蒋守备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笑着出了门。
杨沅清躲在柱子后面,等那参将走了,才从后面出来。
这个守备杨沅清知道,当年杨擎还在的时候,他就是西北军的守备。只是当时杨擎在军中积威甚重,根本没这蒋狐狸说话的地方,如今杨擎一走,他到道作威作福起来了。
确定人走远了,沈参将颓然的走出花厅,正好看到靠着柱子发愣的杨沅清,见她不像府上伺候的人,走近她叫了一声:“这位姑娘,你怎会在此?”
杨沅清抬头,唤了声:“沈叔叔。”
沈参将疲惫的脸上平添了一分神采。
“阿清,你回来了!”
杨沅清点头颔首:“是,沈叔叔,我回来了。”
其他将领纷纷围上来,看杨沅清的眼神就像溺水之人看到了浮木。
“少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杨沅清被簇拥着进了花厅,一行人围着杨沅清叽叽喳喳:“少将军,你可算回来了,自从将军走了以后,兄弟们可被那蒋狐狸坑惨了,少将军回来就好,好好教训一下那蒋扒皮。”
沈参将把人一个个的提溜开来。
“你们别一来就想着诉苦,去去去,一边去!”
将人全赶开,沈参将才在杨沅清对面坐定。
“阿清啊,这一路回来,吃了不少苦吧?”
杨沅清笑着摇摇头:“还好,我的身体沈叔叔还不清楚吗?那点奔波啊,根本不是事儿!”
沈参将根本不信。
“若是走官道,那自然不奔波,可若是为了躲关卡,一路跋山涉水,那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杨沅清一时哽咽。
“......沈叔叔,我没事的,倒是我听说那蒋狐狸没少折磨兄弟们,到底怎么回事啊?”
从两人的对话中,围观者也听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沈将军的意思是,少将军不是被皇上委派回来的,而是私逃回来的?”
杨沅清重重的点头。
一时间,众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半晌之后,才有人打破僵局,喏喏道:“既然少将军是跑回来的,那也就是说不能替兄弟们主持公道了!”
沈参将神色一愣,同伴一脚就将人踹出去。
“说什么呢你,将军在时怎么对我们的,现在将军走了,那皇帝老儿欺负咱们少将军,我们非但不能帮她,还要拖她后腿吗?”
被打了也不生气,笑嘻嘻的凑回去。
“这不是一时心急说错了吗?我心里自然是惦记着少将军的,那皇帝老儿想要分化咱们兄弟,这少将军回来就是咱们的主心骨啊。要是她暂时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出来,那对于稳定军心来说,总是咱们的损失。”这话说的倒也不错,众人纷纷点头应和。
杨沅清默然。
沈参将摇头叹息。
“皇帝老儿为了集权,给将军泼了脏水,导致将军含冤而死。他既然能为了权利不惜陷害忠良,又如何会轻易放权给少将军。不过既然少将军逃回了西北,那就证明少将军心里是有大家的。兄弟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要是听之任之,兄弟迟早被那将狐狸全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