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三春的婚服到最后也没换成,因为段狐狸在她清醒过来之后,一直在她耳朵旁念叨“我们上京吧,我们上京吧”,一时一刻也等不了的那种。
简三春感觉自己身边好像多了一头粘人的金毛,不停的要抱抱亲亲举高高。
都定好的事情怎么能临时反悔了呢?明珠那边也已经叮嘱好了,真要这头出了什么差错,张家岂会轻易放过她?
简三春心中好笑,把那顺滑的狐狸头往旁边推了推,那狐狸头很快的又重新回到她肩上。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犬科动物撒娇时都喜欢在人的身边蹭来蹭去,但这种滋味确实还蛮不错的。
简三春勾起唇角,故意逗弄他道,“你和我还没有成亲,谁跟你是我们,你要想上京你自己去,我在曲家还有别的事要做。当然,婚事肯定不能取消,我这里的计划已经定下了,你要不在的话,我找别人也是一样的。”
段狐狸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澄澈的能倒映出简三春的身影。平日段狐狸的眼睛不是微微眯起,就是半眯起,这忽然一睁大显出几分可怜无辜来,好像在无声控诉“你怎么能这样”。
简三春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不会心软的。”
简三春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已经高兴坏了。
段容真急了,一下扳正她的身子,要她正视自己。
哪知简三春直接闭上了眼睛,拒绝看他。
那少女的睫毛长又长,在冬日柔和的阳光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因为最近喝下的冰糖雪梨有点多,嘴唇是润红色的。
段容真没忍住,尝了一口,甜的。
等他的呼吸与简三春交错的时候,简三春才忽然发现,段狐狸眼角的那颗痣不是纯黑的,它中间带上一点红,单看那一点红的时候,像是眼角下有一颗朱砂痣。
眼尾的漂亮弧度带着那颗朱砂痣忽远忽近,简三春看的有些痴了,被段狐狸毫不留情的咬了一下。
简三春轻呼一声,只得专心应付起来眼前这只很难应付的狐狸。
等到最后,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局促。
简三春没忘记这还是在青楼里,她不自然的摸摸了发烫的脸颊,然后故作自在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段狐狸舔舔嘴唇,意犹未尽促狭她道,“没好,这才哪儿到哪儿。”
简三春暗骂一声得寸进尺,然后瞪了他一眼,提腿就走,连人也不等了。
段狐狸眼睛弯起,露出牙齿,笑得分外灿烂。
简三春余光瞟了一眼,就看到白衣狐狸摄人心魂的一幕。她的呼吸不由慢了一拍,等到下一秒那人就走在旁边时候。
简三春连看都不敢看了,她怕她的目光太露骨,这狐狸要拉着她再来一遍。
回去回的很快,这绝对是简三春走的最快的一次了。
段狐狸在刚开始回去的时候,还又念叨了几遍“我们上京吧”。
简三春本来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看到他赤裸裸的目光,简三春才意识到他想故技重施!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去了。甚至连要问的事情都忘了。
直到下午来,何子月问她怎么样了的时候,简三春才猛然想起她放着大好的机会竟然没利用!
简三春的肠子都悔青了,这紧要关头,她要再找段狐狸,铁定又要被他念叨。
简三春的眉头微皱,何子月见她如此便道,“要不还是我去问吧。”
“嗯…我来吧,你从喊人来住已经忙了很长时间了,整日里连饭都顾不上吃,唯一吃的两口还是喂小金豆时,小金豆不吃的。这些我都听媚儿说了。”简三春心疼道。
何子月一怔,不知是因为简三春的关注还是因为胡媚儿这个名字再次出现。
她愣了半晌,才道,“好,那我就交给你了,最好在今天晚上前安排好它,这样晚上打水的时候就不会再吵起来了。”
简三春点头称好。
……………
何子月一出门就直奔之前密室的假山处去,她先下到密室拿了些香和纸钱。
又从假山的山洞中取出一个小铜盆。然后将香和纸钱都统一放到铜盆里抱着,移步到曲家一个花园的池塘边。
顺着池塘边隐秘的石阶一步步下到池塘里,又踩着池塘中的暗石走到远处角落的泥地边。
入水的时候,何子月将铜盆抱的紧紧的。她的裙摆散在水面上,随着走动又缠在腿上,走一步便有一步的沉重。但她本人却似乎对此毫不关心。
她的动作很小心,眼神里却没有对死的害怕。如果细细瞧瞧的话,她似乎更害怕将手中的物品掉到水里去。
简三春如果在这里,定然对此感到心惊。
等何子月踏上结实泥地,她便把铜盆放在泥地上,一一将物品摆放整齐。
碧翠的衣角湿了水,又沾了泥,显得脏兮兮的,可她却浑不在意,认真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着铜盆中的纸钱,并把香燃上插到铜盆后的泥地上去。
何子月目光怆然,对着铜盆后面的某一处微微凸起小山包道,“对不起。”
“对不起,媚儿。”何子月说了一句,忽然痛哭出声。
要不是她…要不是她偶然将胡媚儿的样貌画下,也不会被曲梁钧看到,她的父母也不会被重金收买,她也不会嫁到曲家第一天就死去。
曲梁钧指名点姓要她的时候,她没敢出声,曲梁钧要收买她父母的时候,她也没敢阻拦,曲梁钧把她掐死在床上的时候,何子月才后悔说,为什么不早点出手。
她颤抖着手把她埋在这曲家最僻静也是最干净的地方。
但她知道,自己永远都过不去这个坎儿了。乃至于后来曲梁钧不当人,把她囚禁在密室里的时候,她还隐隐约约觉得这是她该受的。
要不是曲圆圆,她可能就真的听之任之了。
虽然圆圆……也对她袖手旁观过。
何子月哭过之后,又跪在泥地上磕了两个头,在池塘边一直呆到太阳下山。
她说了很多的事情,也抱歉了很多事情。胡媚儿没有没有听的太清楚。
她就坐在离何子月不远的树叉子上,一直晃悠着双腿看着何子月。
如果她真的还存在的话,简三春一定讶异她和段狐狸的同般特征:爱上树。
不过因为她没段狐狸那么骚包,人前出现的时候一般都是在空中,只有人后寂寂的时候,她才会四处游荡,然后找一个视野俱佳的树叉子上看风景发呆。
曲家陆陆续续来了很多道士,或许是大师姐简三春一直给她佩戴的有聚魂的灵气,所以她才没有被发现。
她长成了一个大个的,有形的时候,那些臭道士已经拿云沧没辙了,都在曲家混吃等死,所以她又侥幸逃过几劫。
而那些眼可视灵的修士,因为彼时她身上已经有了狐族的印记,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怕是什么青丘大能在凡修行,也怕招来青丘的杀身之祸。
只有一次,她差点魂飞魄散。
那是何子月出任务的时候,对方有一位是看不见的怨灵。
何子月总是莫名其妙的受伤,都是因为那怨灵在从中作梗。
彼时她已经可以四处飘了,在她看见那怨灵的爪子将要扣进何子月的肉里的时候。
她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替她挡了一下。
怨灵对她这样的魂灵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抓了她一爪子之后就对她穷追不舍,誓要把她吞到肚子里去。
若非最后段容真赶到,说不定那时候她就真的在人间魂飞魄散。
她还惦记着简三春的再造之恩,也对何子月的埋尸置地怀有感激之情。
而段狐狸,她知道,他只是单纯的为了简三春保护的东西不要消散才对她爱护有加。
不过这些事情无论缘由无论目的,她觉得都已经足够幸运了。
就算她有极其自私且伤人的娘亲爹爹,但她还有天下最好的运气。
胡媚儿很少去深究什么背后的原因,你对也好,错也好,只要对她好,在她眼里,你就是天下第一好。
哪怕你是为了要她的命,才给她一颗糖。
所以,何子月说的那些,她根本不放在心上。但她不会去干涉她的想法。
自责也好,愧疚也好,她只是一个死去的人,如果普通平常些,她根本听不到这些。
况且这种事情说了没关系也根本没用。
人都是一种很愿意痛苦的东西。
如果那种痛苦能减少她心中十分之一的重量,她都甘愿承受。
胡媚儿知道,所以她不做劝阻。
她是心里生了病,需要的也并非她这个逝去已久,无能为力的灵魂。
黄昏时候,晚霞一片连着一片,红彤彤的照亮半边的天。
何子月是蹒跚着回去的,她似乎在上石阶的时候被那上面的青苔滑了一下。
她的手掌处擦破了皮,不时有血洇出。
小金豆老远处看见她,就立马扔下手中的竹编蛐蛐儿,冲她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嘴上还喊着“姨娘”,直直撞到她怀里。
等抱住她,他便哇的一下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