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三春字字诛心,段狐狸怔在原地,他吐出两个“不是……”,又觉得这个不是有些苍白无力。
潋滟的桃花眼里装满茫然,他整个人好像被扔进不可见底的深渊里去了,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峭壁,看不出一点不同。
简三春在他眼前一会儿好像穿着藏剑峰的白色弟子服,背背无名剑,漠然的看着他;一会儿又穿着黑红相间的校服,手抱着一摞厚厚的政法书籍,没入同样颜色的人群中。
段容真真的被简三春绕进去了,一时间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好一会儿,他似乎要放弃辩驳的时候,简三春忽然又道,“段容真,我们成亲吧。”
这一句话好似平地惊雷,炸的段容真三魂七魄都移了位。
他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说的可当真?”
简三春残忍吐字:“不当。”
段容真眼里的光又忽地灭了下去。
“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与其上京把主动权交到那些牛鬼蛇神手里,不如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让他们过来焦头烂额。”
段容真极其复杂道,“这种事也可以用来当筹码吗?”
简三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既然你现在搞不清楚你自己想要什么,那等在一起时间久了,你不就能认清了吗?成亲只是一个契机,以后要往哪儿走,谁也不能确定。
恋爱了能分手,结婚了能离婚,既然没什么可以永久,那短暂的在一起也无妨。”
这一番话可叫段容真好似坐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的,本来好似冲上云霄,但一下子就又跌落谷底。
他眼中的光明明灭灭,好似夜风中残动的烛火,一点屏障就能得已苟活,一点草动就如摧枯拉朽般,连带烛台也一起掀翻在地。
“不过,”简三春又道,“我打算和亲事一起放出的还有勾魂玉的消息。虽然做的是一箭双雕之计,但单从这场亲事来讲,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了,所以在亲事之外,我想补偿你一件事,除了你没搞清楚的问题所涉及的,什么都可以,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段容真低眉呢喃道:“我只想要你。”
“……”
好家伙,这狐狸到底是听她说话了,还是没听她说话。
怎么一个个的都回不到重点上去。
简三春又问了一遍:“所以,你要成亲吗?”
“要。”
段容真这回有反应了,他虚无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好似昙花转瞬即逝,若非简三春盯得紧,她可能就要觉得那是个幻觉了。
“那,勾魂玉之事……?”
“我来安排就好。”
简三春放心的点了点头,然后打了个哈欠,拍拍自己的床铺,分他一半,让他来睡。
段狐狸从前觉得,他陪在她身边最久,是第一懂她,就算不懂,他也竭力去像曲姜和曲江楼学习了。
但现在,不知是因为自己本身就有迷障,还是简三春本就变化无偿。他越看不懂她,就越觉得迷惘。
他踌躇着上前两步,坐在简三春空出来的床沿上时,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躺下了。
若是放在以前,他定然觉得,春儿的床,他不睡那他定是傻了。
可现在,明明还是一样的情形,他却觉得,他好像没办法控制自己平静的、若无其事的躺下去。
简三春见他久久没有动作,便拿指头戳戳他的后背。
段狐狸好似受惊一样,忽然弹跳起来。
他几乎是夹着尾巴跑的,跑之前还扔下一句话,“你先睡,我去和孔却商量对策。”
简三春:“……”
她这是把人吓跑了吗?
这么恐怖?
简三春掖好自己的小被子,一个人躺在床上,忽然有些睡不着。
她满脑子都是今天跟段容真的谈话,翻来覆去,她在想,段容真那般反应是不是她说错话了。
可是想了几遍之后,她还是没找到自己逻辑的错处,反而更加在意段容真为什么不想跟她睡觉了。
她顶着这个念头一直睁眼到了大半夜。
段容真带着冷意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狐狸眼在夜里可视物,他出去喝了壶酒,本想着等简三春睡着,再看看她。谁知他刚一打开门,就看见对方乌溜溜反光的眼珠子。
段容真进退不得,他想退出去,又太刻意。可是进去,又有种被抓包的尴尬。
但看简三春泛着水光的眼眸,最后还是心软打败了尴尬。
他不紧不慢的脱衣,在简三春身旁躺下。
头一次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连简三春的手都没摸。
简三春的困意早就在子时的时候达到顶峰,她压根没注意段容真的小动作。她满脑子都是“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她之所以睡不着是因为她过不去那个问题的坎,但段容真既然已经回来了,又乖乖的躺在她身边。
简三春很快便心满意足的进入梦乡了。
徒留段狐狸一个人在夜里煎熬。
三更的时候,简三春似是做了噩梦,她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依旧在段容真怀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段容真微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做噩梦了?”
简三春这回没有将一切都抖露出去,而是简单的回了一个“嗯”。
段容真本想问她做什么噩梦,但看她重新闭上了眼睛,便将放在她腰间的手又重新紧了紧,柔声道,“睡吧。”
简三春从善如流。
一夜到天明,简三春醒的时候,段狐狸刚睡着。
她蹑手蹑脚的从段狐狸身边爬起来,极小声在段容真耳边问道,“昨天做的噩梦太讨厌了,我竟然梦见你死了。真是的,你武功这么好,法力又这么强,谁能杀得了你呢?所以,你为什么要选择死?活着不好吗?”
段狐狸要是真的没睡着,铁定要以同样的问句问她,你为什么要选择死?活着不好吗?我帮你活着,不好吗?
还好他是真的睡着了,不然两人能因为这个再吵一架,当然是简三春单方面的,不过狐狸不会反口就是了。
简三春打了水,洗脸的时候,何子月过来找她,说招到了一个新厨师,往后就不用再麻烦她了。
简三春心说,就算是这段时间,也没麻烦她啊。
简三春让何子月领来,让她瞧瞧,哪知对方就是上次那个歆慕王淑芬的王大治。
大治见她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整一个铁憨憨。
简三春问他:“你还想当杀手吗?”
大治“啊?”了一声,然后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仙姑饶命,仙姑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你不回去找你的王淑芬了吗?”简三春又问。
王大治的眼神有些黯淡,“她昨天嫁人了,嫁给隔壁村放牛的王小二了,还把我临走前交给她的地契当作嫁妆了。”
简三春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要安慰他好,还是要祝福他好。
毕竟失钱事确实大,可是按拿钱消灾来看,她又觉得王大治赚了。毕竟这只是一时的,要是两个人真在一起一辈子,估计王大治做牛做马都伺候不来这个祖宗。
她拍了拍王大治的肩膀,“好好在曲家干,曲家不会亏待你的。”
王大治用手背抹了抹泪,用力的点了点头。
何子月让他下去之后,简三春才问,“明珠呢?”
“明珠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采办一点东西。”
简三春思考了一下,然后将昨夜她说与段容真的计划,讲给了何子月听。
何子月听过之后,先是皱眉,而后又舒展开来,十分放心的让简三春放手去做。
“大姐,不怕我把曲家搞得家破人亡?”简三春犹豫着问。
何子月温温一笑,“曲家难道现在就不家破人亡了吗?”
简三春迟钝的向她发出一个询问的符号:“?”
“有时候比起真正的死亡,貌合神离才是最可怕的。它不知不觉蚕食你的付出,你的信任,还有你的热情。
你以为值得托付的,却在最紧要关头反咬你一口。人心向背,便无力回天。”
何子月说的时候,眼神一直看着简三春。
她好像期盼简三春能够理解这些话,又盼着她永远不懂这些话。
她在暗示曲家虽然表面和气,但心从不在一处吗?
简三春不知。
在她看来,一大家子里有摩擦是很正常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明白何子月交付的信任。
简三春道了一声“谢谢”,然后道,“过段时间,等一切都收拾好了,你们便先搬走吧。”
何子月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们不走,曲家人一个也不能走。
其实这些事情本不是你该做的。这些都是曲家的罪孽和责任,如今你一力承担,我们还怎么有脸做逃兵呢?”
“圆圆在的时候,跟我说,你是改变曲家命运的那个人。我自从相信之后,就再也没怀疑过。”何子月说的真挚。
“哪怕小金豆因此而死吗?”
“哪怕小金豆,因此而死。”何子月愣了一下,一字一顿道。
她眼中的坚定连简三春都不免动容。
简三春轻轻的说了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