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三春气不打一出来,她冷眼看了那京城来的张管家一眼,也不管对方听到她说的话究竟会有什么反应,直接质问何子月道,“大姐,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
何子月歉疚的看了一眼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简三春料定她不会直截了当的否认,所以她继续往下说。
“嫁进曲家的时候,没人说我不是曲家的一份子。
当厨娘任劳任怨给大家伙做好吃的时候,没人说我不是曲家的一份子。
曲家丑事败露,陷入危机,我忙前忙后的时候,没人说我不是曲家的一份子。
怎么到你朱颜这里,我就算不上这曲家的一份子了?”
她掷地有声,咄咄逼人,娇小的身躯里所散发出来的力量,一点也不敢让人小觑。
朱颜满目悲伤,似乎是想说不是这样的,但现在事实摆在大家面前,她根本无从反驳。
“你叫明珠嫁给张家,且不论张家有什么能耐,光看他们迎亲队伍,一个家中长辈都没有,就知道这个张家就算有什么能耐,也不会把这能耐落到曲家头上!”
简三春字字珠玑,看着朱颜落泪,也依旧不近人情接着道。
“这根本不是把明珠送去当新娘,甚至连联姻都不是!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单方面的讨好!而对方根本不在乎!”
这段话太过于震耳发聩了,朱颜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简三春的话,再也听不进去别的声音了。
何子月皱眉拉拉简三春,示意她在外人面前适可而止。
简三春一个眼刀扫过在场的张家家丁,他们都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像队雕塑一样,丝毫不为周围的情况而动容。
只有那快吓尿裤子的张管家,远远被她震慑住,连忙捂着耳朵蹲在众人身后,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简三春嗤笑一声,几乎是拿着破鞋底子往朱颜脸上打。
她说:“我刚来只是觉得曲家人坏,后来稍微好一点,又觉得曲家人蠢了。”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何子月冷下脸,斥她,“够了!”
简三春冷冷看她,“大姐要插手?”
何子月姿态强硬,“让开。”
简三春自嘲似的轻“呵”了一声,不再多说一句,将玉骨扇撤掉,变回原来模样紧紧攥在手里,走了。
她在过月洞门的时候,把假山边上伸出来的碍眼的石头,一把用玉骨扇削掉了。
段容真也真是,要是晚走两天,今天守着门,她看张家哪个人敢不经通传就到正厅院里带人!
简三春此时心里憋着一股气,甚至迁怒与狐。
而另一边,朱颜泪眼婆娑,嗫嚅着道了一句,“大姐……”
何子月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曲家好。”
曲明珠看着简三春气愤的背影,眼中似有感激涌动。
挑事儿的人已经不在,剩下只剩下收尾工作了。
何子月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给张管家压惊。
若是平时的简三春看到,定会惊讶何子月是哪来的银钱。
但现在,她只觉得曲家的水太深,没过人,就死了。
朱颜擦擦眼泪,又严厉的唤曲明珠过来见过张管家。
曲明珠磨蹭着到人前,却倔强着不肯行礼。
红纱盖头并没有掩盖她的灼灼风华。
张管家一见曲家剩下的几人对自己笑脸相迎,又掂掂那颇有分量的荷包,立马恢复了之前颐气指使的气势,开始蹬鼻子上脸。
他看着曲明珠精致的脸庞,一边色咪咪的打量,一边贬低道:
“曲家小姐也不过如此,背负着天下第三的美名,品德礼仪一个没有,我看连给我家公子提鞋都不配。真不知道曲家还在傲什么。”
朱颜一边赔笑附和着“是是是”,一边冲曲明珠不停的使眼色。
曲明珠垂泪欲滴,咬着下唇,死死盯着张管家的老鼠眼,颇为不甘的行了一万福。
对面那人明明十分垂涎曲明珠的美貌,可嘴上的羞辱之语一句接着一句,好像在刻意欣赏曲明珠的屈辱之美。
要是简三春在的话,早就拿榔头锤在他那凹面的丑脸上了。
何子月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她忽然又有些后悔,刚刚将简三春气走。
但事已至此,已经板上钉钉了。
只要曲明珠跟着张管家踏上曲府门外那顶尖顶轿子,她从此以后就是张家的人了。
何子月在心中哀叹一声,头一次埋怨曲圆圆在这关头走掉。
因为曲家与张家的婚事不过明路,如今的婚娶一切都从简。
曲明珠对着祠堂方位拜了几拜,又冲朱颜磕了一个头,紧接着就被张管家毫不留情的拉走了。
曲明珠踉跄几步,差点要摔倒在地上。
她苍茫的爬起来,眼里明晃晃的恨意,不知是对谁。
朱颜不忍再看,转过身掩面而泣。
“……”
阴影处的曲香柳身体颤颤。
………曲明珠就这样被张管家带走了。
简三春顺着梯子爬上屋顶,目送着那一顶红轿远去,在七拐八绕的小巷里穿梭,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心里泛起淡淡的惆怅。
她望着天边那一轮巨大的圆日,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曲家人光明正大的活在太阳下。
曲家的气氛在曲明珠嫁走后低沉了两天。
似乎人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似乎大家都不知道确切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提曲明珠,也没有人问家里为什么少了一个人。
朱颜在那天之后,就避而不见。
陈沛萱则是夜夜在祠堂祈福,曲圆圆能够平安回来。
简三春也低沉了两天,没再去问何子月旧朝的事情,也不再提曲家租房一事。
曲明珠既然嫁到张家去了,那张家放到这儿的聘礼也决计后曲家挥霍一阵子了。
近期曲家都不会为钱所困,既然这样,那出租房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而曲明珠的事,也明显与旧朝有关。朱颜和何子月既然在曲明珠走的时候没说,那她问了也没什么用。
她们几天在这件事上守口如瓶吧。
她不想再跟她们玩这种解谜游戏了。
她准备收拾收拾直接上京去。
上京必然需要钱,但带多了也不安全。
成衣店的进账,简三春打算留下一半给曲家。
也算是对曲家仁至义尽了。
至于这次上京的结果会如何,她没有把握。
她在走之前到青楼去了一趟,结果孔却还是不在。
简三春心下顿时有了数……她可能是与段容真一块去那劳什子从峦之境了。
简三春收拾好包袱,背上要走的时候。
陈沛萱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跳出来拿着卖身契,指着简三春的鼻子说,简三春要走,先把卖身契的钱拿来。
简三春烦的不行,直接甩她两张银票,然后从她手中夺回卖身契,并随手扔进了火盆里。
阿朱站在曲府的大路上,背着与简三春同样的包袱,眼睛肿得像兔子,一点也没有之前的精气神。
时不时期期艾艾的看她,想叫简三春带自己走。
简三春叹了一口气,问她,“成家你不在,万一出乱子了怎么办?”
阿朱还没回答,忽然从她身后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简三春一看,竟是带了个小包袱的曲安歌,她故意沉下脸,凶她,“怎么不去上课?”
曲安歌眨巴眨巴眼睛,“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简三春呵斥她,“胡闹!”
曲安歌扁扁嘴,“学堂不好玩嘛。而且,我听打武术的夫子说了,外面有很多坏人。我怕姥姥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简三春哭笑不得,不知道她这是在咒她,还是在咒她。
她言辞厉整的拒绝了委屈巴巴的两个人。
然后大步流星的朝曲府门口行去。
她在门口撞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何子月。
何子月有些尴尬的看她,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三春”。
简三春看也不看她,一路向镇西去。
镇西有渡口。
简三春不打算走陆路上京,之前方文士给的那本民间话本里还附带有昭平的地图。
简三春找了一条最近的。
何子月就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距离。
简三春一言不发。
到了渡口,那渡口的船家竟然一个也不在。
简三春揪住那渡口的一个搬运工人问,“这里的船家呢?”
那工人瑟缩着脖子,看了一眼简三春身后的何子月。
简三春立刻会意,她冲何子月大吵道,“大姐你究竟要干嘛?!”
何子月的眼神很复杂,“三春,别去了。大姐不希望你去送死。
圆圆去从峦之境,已经生死未卜。
我知道他最喜欢你了,如果他回来看到你不在一定很伤心。”
简三春额上青筋暴起,“他回来看不见我会伤心?!怎么没有人问我会不会伤心?”
“你可知道曲圆圆他当年是知道葛青引曲梁钧到你房里捉奸,却故意不报?”
“你可知,我此次上京,不仅是为了曲明珠一人?!不只是为了曲家那点破事?!”
“京都还有我的一位朋友在等着我去帮助她!等着我去救命!如果我去晚了,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