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没有怪您
黎禹玺坐下后也不说话，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但始终没有落在黎父身上，他伸手过去端起了刚才护士放在床头柜上的米粥，低着头用勺子搅了搅。
黎父从他进门开始，就一直侧着头看他，见他低着头，知道他是不想看自己，不禁心里一阵悲凉，轻声问了句，“近来还好吗？”
黎父的声音因为病弱的原因，透着些许有气无力，但还算清晰。
黎禹玺搅粥的动作一顿，轻轻地说了一声：“挺好的。”说完继续无意义的搅着碗里的粥，瓷与瓷之间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回响在病房里，格外突兀。
父子俩就由这样两句没有显出多少亲昵意味的对话拉开了这一次会面的序幕，虽然是这样说，但这个简单的对话却似乎在无形中缓和了室内的气氛。
“公司方面，有什么……”
“我能处理好！”黎禹玺蓦地抬眸，出声打断了黎父没说完的话，他看着病床上的黎父，老人略显浑浊的眼里有着几分错愕。
黎禹玺像是此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也是一愣，甚至还有几分慌乱与无措，他立即又垂下眼眸去，压低了声音。
“我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黎禹玺顿时慌乱起来，急忙开口想解释什么，但一急起来，就更加不知道说不清楚了。
黎父看着他这幅慌乱的面前，无声的笑了笑，说：“我知道，我没怪你。”
黎父虽然已经年过六十不惑，又身受病痛折磨，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已经大打折扣，但细看，依旧能从他的眉眼中窥的他年轻时的俊逸风流。
或许，岁月真的从不败美人。
黎禹玺听到他这句话，却是一时呆住，他抬头看着那个笑得慈眉善目的老人，只觉得身边的空气都悄无声息的安静了下来。
这是他的父亲，在他人生的前十年里，他渴求了成千上万次，想要见的父亲。那一瞬间，黎禹玺的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然后他瞬间回过神来，低下头，掩饰性的又搅了两三下碗里的粥，然后在心里定了定神，轻呼出一口气后，舀起了一勺粥，俯身凑近黎父，将勺子置于黎父嘴边。
“吃吧，要凉了。”
黎父一直微微笑着，此刻更是显出一丝明显的笑意来，他动作极小的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张嘴，含住汤勺，将勺里的粥尽数喝下。
黎禹玺把勺子放在碗里，又扯了旁边的纸巾给黎父擦拭不小心被勺底蹭到嘴边的米汤。然后继续给黎父喂粥，喂完一口就重复之前的动作。
黎父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时不时也抬眸看一眼黎禹玺，每到这个时候黎禹玺就会低下头去，眼里闪过一丝丝慌乱。
“您……您老看我做什么？”黎禹玺喂完一口，正给黎父擦着嘴，猝不及防又被黎父看了一眼，这下黎禹玺没能躲过去，无奈之下，只好与他四目相接。
黎父虚弱的笑了笑，说：“总觉得不太真实，想起以前见你的时候，你缩在床上，那么小的一个人呢，抱起了没点重量，现在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黎禹玺闻言愣了一下，像是也想起了什么，他复低下头去，轻轻地“嗯”了一声。停了停，也说道：“人会长大的。”边说着边无意识的搅动着手里剩余不多的粥。
黎禹玺拒绝了黎父带他回家的那个晚上，高烧不退，黎母急的不行，又因为当时是晚上，附近小诊所的医生那天正好出诊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黎母接到了黎父打来的电话。黎母也不管什么恩恩怨怨了，他只想救儿子，便一边哭着一边把事情告诉了电话那边的黎父。
黎父听完很快就来了，他走进黎禹玺的房间，只融得一张床的窄小房间里，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缩在上面，时不时抽搐一下。
黎父看的心脏一窒，心跳都漏了一拍。
后来他把黎禹玺从床上抱起，只觉得像抱了个人形火炉，不由一惊。在赶去医院的路上，十岁的黎禹玺缩在黎父怀里，双手扯着黎父的衣服，嘴唇开开合合，在低声说着什么。
他凑近了去听，听见黎禹玺断断续续的喊这几个含糊不清的词，他只听见了“爸爸”两个字。
有了这场变故，后来，黎禹玺被他顺理成章的认了回去，并且开始被动的接受黎父的给予的一切帮助。
那时候的黎父许是强势的，他只一味的、甚至是强硬的给予着黎禹玺他自己所以为的黎禹玺会需要的东西，却不会去管，黎禹玺本人是否会接受和是否需要。
他们父子之间，从黎禹玺投生于这个世界开始，就已经结下了难以解开的结。
这个结的系铃人是黎父，但解铃人，必须是黎禹玺。
黎父看着他搅着碗里的粥，眼里的光芒不由暗了暗，他别开脸去，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说：“你还是怪我。”
是肯定句。
黎禹玺动作一顿，然后他摇了摇头，抬头看着黎父的眼睛，目光里全无怨恨，只有平静无波，他对黎父说道：“没有，我从来都没恨过您。”
这句话是实话。
在见到黎父之前的前十年，他对他是思念与渴望，在十岁之后，是心如止水，他对于只有亲生父亲，的确从来不存在过责怪和怨恨之类的情绪。
黎父闻言，转过脸来看着他，看着看着，笑了一下，然后别开脸，继续看着天花板，不再说话。
黎禹玺放下碗，又坐了许久，等到日暮落下，关线渐暗，黎禹玺也还坐着，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一直到晚上七点，医生和护士进来，给黎父做常规的身体检查。他才起身，出门。
“小玺！”黎父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黎禹玺脚步一顿，转过身去，看着黎父。
“明天还来吗？”他问。
黎禹玺看着他，点了点头，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