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气变化，本次航班暂时无法降落，请旅客们不要慌张。坐在位置上，系好安全带。”
广播里传来令人担心的消息，许久智坐在爷爷身旁，看着他不断在本子上写下不同的数字。
他压根不敢问，这是在做什么。
或者说，许久智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小智。”他忽然开口，将本子递给了许久智。
“啊？”他看着眼前的本子，眨了眨眼睛。
“如果我今天死了，把这个交给这个人。”他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肖仁显三个字，除了一个电话号码，职位名称、公司地址均没有，“让你爸回来做校长，你继续读书。”
“爷爷，你在说什么。”许久智接过本子，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就是我的遗言。”他说完，闭上眼睛，靠在了椅子上，“小智。我知道你有一天会抛弃这个家，理由是什么我猜不到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可能继承这个学校。”
许久智握紧笔记本：“爷爷，你——”
“照我说的去做。”他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巴。
“啊。”
强气流让飞机抖晃动起来，许久智侧倒在一边，回头看向许天威时，发现他的鼻孔里流出了鲜血。
“爷——爷爷！”许久智扔下笔记本，不顾飞机正在遭遇颠簸，解开安全带，跑到许天威面前，“你怎么回事？”
他的手按在许天威的肩膀上，却发现对方的身体变得僵硬。
“空乘！”许久智抬起头，大喊起来，“快点儿！医生呢？急救人员！”
“这位乘客，请您赶紧坐下，太危险了！”一个空姐坐在座位上，系着安全带向他大喊。
“快点儿来人！”许久智第一次这样疯了般地大吼大叫，“我爷爷流血了！”
听到流血，空姐总算是有了动机，她解开皮扣，扶着椅背，快速从走廊里跑过来。
“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看见他的鼻子里不断流出黑色的血液，空姐也是慌了神，赶紧呼叫希望能够紧急降落。
“爷爷！”许久智用手擦去他鼻子里流出的血液，而那如同是带走生命一般的黑色河流却是不断流淌。
他能感觉到，爷爷快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许久智感觉自己有些头昏脑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颠簸，他忽然想要呕吐。双手捂住嘴巴，他靠在墙壁上，看着许天威的头慢慢向一侧坠下，毫无生气地坐在他面前。
眼泪蓦然冒出眼眶，许久智捂住自己的嘴巴，任由眼泪不断流淌下来，沾湿了他的双手。
“小智，爷爷啊，很喜欢和你一起下棋。”
“为什么啊？”
“因为小智很聪明，总能想到爷爷想不到的地方。”
“那是当然。”
窗外的雨拍打在机舱的窗户上，雷电闪烁就像是在他身旁一样，照亮了那颗再也不会抬起来的头颅。
空姐再度赶来，满脸歉意。
“先生，十分抱歉，现在雨势太大，浓雾散不开，所以没法降落——”
许久智摇摇头，缓缓蹲下，眼泪依旧不断落下。
见他这样，她偏头一看，立刻尖叫起来。
这动静总算是惊动了那些之前都装作不知道的人，大家纷纷伸出头想要看看第一排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久智坐在机舱里的绒毯上，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来伦敦到底是为了什么。
刑秘书重伤，连坐飞机回国都不行；爷爷性情突变就算了，竟然忽然离世。
这难道都是他的错吗？是他离开学校的错吗？
因为悲伤过度，许久智竟然胡思乱想起来，还把一切的意外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空姐对这样的突发事故也是第一次遇见，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没人再敢解开安全带来看热闹，飞机的抖动愈来愈厉害，每个人都不时发出惊慌的声音。
这些声音对于许久智来讲，都成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甚至说，就算现在飞机要迫降要坠毁，都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只要不用面对爷爷的死，让他死也无所谓。
飞机不知道在雨中晃动了多少次，终于平稳下来。
“各位乘客，飞机已经恢复正常，即将降落，请各位不要担心——”
听到这个广播，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是空姐连忙解开安全带去其他舱室找人来帮忙。
“先生。”乘务长走到许久智面前，一脸凝重，“我们先扶您去休息吧。”
许久智麻木地点点头，被人拉着来到了空姐们休息的空间里，有人给他披上毛毯，也有人为他送上热咖啡，可是他的心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再也暖不起来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病人不像是心脏病突发啊。”
“太奇怪了，好像是中毒一样——”
“别这样说，咱们的饮食没有问题啊！”
大大小小的猜测声透过不厚的门帘传进来，许久智窝在板凳上，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
本子，名片！
他起身，把咖啡往桌子上一放，快步跑到了桌位旁捡起那张名片夹在掉落在地上的笔记本里。
拿好这件，许久智全程不敢抬头，只怕是会看见爷爷的面容，他就像是逃犯一样，匆匆忙忙地跑回了供他避难的空间里，翻开笔记本，看着这一堆根本没有意义的数字，头脑发胀。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断向后翻，整个本子上全是毫无逻辑可言的数字串，没有任何标点符号将它们分开，一切都像是偶然组合一样。
在本子上找不到答案，他的视线转向了那张小小的名片。
“肖仁显。”嘴里念叨着，许久智觉得，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替他解谜的人。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
第一，带爷爷回去入土为安；第二，遵循爷爷的遗言，做到他交代的两件事情。
飞机很快顺利落地，舱里的乘客也几乎都知道了一个老爷子意外离世的事情。有人觉得这是飞机晃动时造成的，有人觉得是因为他有先天疾病，无论是什么想法，这些人的举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太晦气了。
竟然坐飞机遇到旁边死了个人。
不少人抱怨着说要投诉，而许久智则是对这些话语充耳不闻。
空乘人员帮他报了警，许久智刚下飞机，泪痕还没有干就去做了笔录。
“情况就是这样。”他冷静地说完，而警察也没有别的好问的，只是让他签字后等尸检报告。
“这可能会等上两三天。”警察把他送到门口，“您的家人那边——”
“我会告诉他们的。”许久智点头致谢后就拿起电话，拨通了很久未打的号码。
“噢，小智！”
爸爸那活泼的声音传来，这让许久智不忍心说出刚刚发生的事情。
“怎样了？爷爷又跟你吵架了？”爸爸呵呵笑着，旁边还有海浪的声音。
除了许久智和许天威，家中其他成员目前都在夏威夷度假，爸爸是个冲浪爱好者，成天就想要在海里滚来滚去，而妈妈则是个业余摄影师，四处兜售自己的作品。还有他的哥哥，除了花钱，别的事情都做不好。
他们能有那么悠闲的日子，全靠爷爷一个人在支撑家族的企业。
如果现在告诉这个从来都不喜欢管事的爸爸，他要当校长了，真不知道，这个人会是什么表情。
“爸，你想不想来圣玛丽。”
“诶？”爸爸明显有些迟疑，“这个啊，我看还是你比较适合诶。”
果然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许久智深呼吸：“可是爷爷指定要你当校长。”
“啊，不要啦——你跟他说说咯，这么重要的一个学校不能拿给我管理吧？你也知道，爸爸连养小乌龟都养不活哦。”他躺在沙滩上，声音有些懒散，像是快睡着了。
“爸爸，你可以听话一次吗？”
“哈哈，最不听爷爷话的小智竟然说起别人来了。”不知道父亲已死，爸爸心情依旧因美景而愉悦，“好啦，快点儿去跟爷爷和好吧，不要闹小脾气了，等你长大了，爷爷不担心你了，随便你到处玩。”
“爸爸。”
许久智憋不住这话了，声音哽咽起来。
“怎么了小智。”感觉到对方语气变化，爸爸坐起身来，把太阳眼镜摘掉，“怎么了，一副要哭的声音？啊，发生什么事情了，嗯？”
“爸，爷爷，刚刚死了。”
“什么？”
他的精神全部回来了，瞬间就从沙滩上站起来：“小智，你在说什么？”
“我说，爷爷，死了。”想到这个事情，许久智呜咽出声。
他这个样子还真的有点儿像汪可心说的娘娘腔。
不过，那已经无所谓了。就算是被人说软弱，他也要哭出来。
因为他的爷爷真的不见了。
再也不会阻止他离开学校，再也不会在他捣蛋后笑眯眯地说“没关系”，也再也不会对他发脾气了。
原来，家里有人死去是这样寂寞的事情。
“小智，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买机票回来。”爸爸匆匆跑向跪在沙滩上拍摄海浪的妈妈，“亲爱的，别拍了！我们现在回家！”
“怎么啦？”妈妈一脸茫然，“我差点儿拍到超好的——”
“爸死了。”他闭起眼睛，“就在刚才。”
“什么？”妈妈大惊，手上的拍立得一下子掉在了沙滩上，海浪拍来，一下子卷走了它。
而相机的主人根本顾不上这些，他们匆匆奔向酒店，决定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