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鹿家宅邸，许天威稍微松了一口气。随行的刑秘书也是暗自擦了擦汗水。
鹿鸣能够顺利地和他们签订协议实属不幸中的万幸。最近忽然出现的资金短缺使得学院的研究计划一度停滞，许天威为此着急上火却不能表现半分。毕竟，这是圣玛丽学院的最高机密。
那个被内部人员称作是二十一世纪最为伟大变革的实验可是一分钟都不能浪费的。这其中的利益牵扯甚为广泛，可以说，整个学院的高层都将身家性命投入到了这样前途未卜却充满诱惑力的运动里，甚至不少人还愿意将子女“贡献”出来，希望学院能够为他们创造更好的“未来”。
坐在车上，刑秘书翻开了笔记本电脑，画面上的正是实验室的监控录像。
这个实验室位于圣玛丽学院的中心小镇正下方三百米的地方，宛如一座巨型的殿堂，日理万机地处理着庞大的数据。为了安全，许天威想出了一个世界上最为耗费时间和人力的记录方式——人工计算。
听上去是很疯狂的想法，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实验室会犯这样的错误，但是对于他们的隐秘计划来讲，这是最为保险的办法。
这可是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任何有网络的地方都是不安全的。那些庞大的电子数据犹如一块没有任何遮蔽的美味蛋糕，无论你藏在任何角落都会被敏锐的“老鼠”察觉，轻轻敲动键盘，活动手指，他将近半生的一切辛劳都将付诸一炬。
谨慎，他无时无刻都在谨慎。活用一切攻心的技巧，瞒过身边最为亲近的人。
刑秘书的手放在蓝牙耳机上，听着对方的汇报，点头后看向闭目养神的许天威：“校长，检测到有人产生了变化。”
“谁。”他没有睁开眼睛，尽管这个消息应该令人十分兴奋。
许天威还记得，第一次从唾液样本中发现实验成功者时自己喜不自胜的模样，他是如何用最快的速度请他来到办公室，将启蒙计划和盘托出，将刚打印出来的文件交给对方——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那是一个名为EI的药剂的前期研发完成之时，不顾神经专家的再三劝导，许天威决定开始用药于人体的开端。
EI全称为Enlighten Intelligence，是启蒙计划中的核心部分，其中包含着的是许美颖毕生的研究心血。作为脑部神经专家的她很早开始就在关注大脑中那所谓的未开发部分。
“天威，我会让那些空白的地方都填上我的名字。”骄傲的大小姐如此说着，漂亮的脸上写满了自信的光彩。她的学历与财力都促使她有机会去探寻所谓的未知领域。
她日以继日地去经营自己的实验，充满激情和掌控力的许美颖四处奔走演讲，将自己的学术研究放在各大平台上，却遭到了业界同仁的否认。
“愚蠢的人。”许美颖盯着电脑屏幕，牙齿咬着自己的指甲盖，狠狠地咒骂着反对自己的学者，“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伟大的事情！”
外人不知道，但是许天威知道家中的宠物为什么不断在死亡的原因。
“小白鼠不能做实验。”她说着将药剂注入了一条金毛寻回犬的脖颈，许家少爷养它才半个月，是条一岁左右的小狗。
那两年已经有无数条小狗为了试验而丢了性命，不想看见儿子伤心的表情，原本许天威是想要阻止的。但是许美颖略带威胁的眼神令他将劝告的话语生硬咽下。
“我会再给他买的。”她这样冷淡地回答，蹲在小狗身边，看着抽搐不断的它。
“好吧。”许天威抹去心中的不忍，别开头，静默地立在她身后。管家女佣无一敢开口讲话，只能陪着夫人进行着这样残酷的实验。
小狗的哀嚎声不断，这令原本就心软的许天威越发难受。只可惜，他对许美颖的顺从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宛如呼吸和吃饭一样正常。一旦这位女王发出了“我不会答应”的信号，他就像是谨遵圣旨的重臣，退回了自己位置，不再上谏。
现场每个人都在强忍着不适，只有许美颖保持着胸有成竹的微笑，她毫无恐惧地将手抚摸在小狗的褐色毛发上，宛如一位慈母：“很快就没事了，乖——”
何等毛骨悚然的感觉。许久智静静伫立在一旁，想到了小时候被许美颖粗暴对待的种种过往，盯着小狗渐渐失焦的眼睛，仿佛是看见了当年那个期待长大的自己。
很快，小狗没了气息。空气静谧，偌大的庭院像是没有人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小狗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摇摇尾巴后就缓缓地开始走动。
“这——”围观的人不由得都讶异起来，只有许美颖去解开了小狗脖子上的项圈。
“你现在很自由。你的灵魂很自由。”她嘴巴里小声念叨着，“跟我来书房。”
话音落后，许美颖径直向屋子里走去，而那条小狗也跟了上去。
许天威自然想要知道妻子到底要做什么，他跟上了楼，正好听见了许美颖的命令：“现在就把我刚刚说的那本书找出来。”
推门走进书房，许天威就这样见到一只狗像是有了超乎婴儿的智力，在许美颖的口头命令下，从复杂的书房环境里，找出了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
“不愧是狗，藏在角落也会被发现呢。”许美颖捡起她最喜欢的书，翻开了一页，“那，接下来就看你能活多久了。”
小狗并没有搭理自己主人的母亲，只是缓缓走出了书房。
“怎么样？”
她瞥向自己的丈夫一眼就低头继续看书。
许天威不太明白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也无法理解对方的真实用意，只能轻笑起来，希望装作无事：“什么怎么样？你——在给我们表演节目吧？”
用一种令动物抽筋，也许带有一些催眠性质的药剂做出一副要试验的假象，再在这本目标的书籍上面涂上狗粮或者特别的气味——这不是很普通的那种所谓的动物魔术吗？
“不要装傻了，亲爱的。”许美颖合上书，莞尔一笑，“你知道我的实验成功了。”
这不是真的，许天威承认，他真的不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
“下一步我会改良这种药剂。”她自顾自地讲起自己的宏图伟业，“人类会因为我的创造进入新的纪元——一个没有蠢货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听到她的话，许天威感觉自己的面部表情变得僵硬。
那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人为地用药物去刺激大脑神经使之产生从未有过的智力飞跃——那种像是科幻电影一样的情节，怎么有可能发生？
以往她要说着这种疯话，做一些异于常人的行为，许天威都会用“等她尝试失败后就不会再继续固执了”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但是今天，他不觉得自己的念头是完全正确的。
如果许美颖没有在书上动任何手脚，那么这条狗是真的听懂了人类的语言，也认出了一本书的书脊上的英文标题。
“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一本科幻小说呢。”她爱抚着精致的书皮，“我觉得这是他们的实验日记。人造人是存在的，只是现在的人都太愚笨了，不肯去尝试如何成为造物主。”
“我们不是造物主。”许天威鼓起勇气，想要把一匹脱缰的野马拉回正轨，“美颖，这件事情你不要再做下去了，我知道你的研究很有意义，但是这件事情对人类来讲并不一定是好事——”
“并不一定是好事，那也就说，不完全是坏事吧？”许美颖没有受到影响，缓步走到了书桌前，放下了这本书，“天威，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决定了他一生的选择。
他沉默良久，许美颖也难得耐着性子等待那个她想要的答案。
“天威，答应我吧，好吗？”
她再度耐心发问，语气那么温柔，对他来讲是最致命的杀招。
这会令他无法抵抗她的请求。
犹豫再三，他终究叹气：“我答应你。”
“我就知道你会的！”
她眯眼一笑，开心的样子令他无法责备对方的自私。
从自己见到这个娇小姐的那一刻开始，就如命中注定一样地作为她的奴仆生活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她成长到现在这个样子，见过她的所有喜怒哀乐，承受着任何人都无法忍耐的欺压。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他对她的那份卑微爱意。
回到开满繁花的庭院里，许美颖站在黄昏之中，微笑着看着许天威：“来，我让你看有趣的东西。”
她美得令人眩目，仿佛做什么都应该被原谅。
许天威走向她的时候，许美颖向不远处的小狗招手。它缓缓走来后蹲在了两人面前。
瞥见蹲在她身旁的小狗，许天威静候她嘴里那所谓的有趣东西。
“注意了。”她捡起地上的飞盘，一下子扔向远方，而那条原本就会流着口水被人逗弄的小狗露出了蔑视的神情，高傲地走向相反方向。
许天威真的被镇住了。
那是他真的开始正视妻子研究的一刻。
“我说了我会证明我是正确的。”她将手背在身后，“每个生物都有同样的智慧，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你知道吗？”
世界上没有愚蠢，只有尚未开发的智慧。
她的思潮带来的究竟是毁灭还是进步？
许天威想要替死去的妻子找到答案。
即便这个过程艰难，但是对他来讲，花费再多，冒再大的风险，都无所谓。就算是会亲手毁了许家，他也在所不惜——只因为他爱着的女人想要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