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怎么回事?”鹿庭走进大厅,将外套脱下。
接过外套,马丁带领他走向书房:“小姐的同学,几个小时前轰出去,赖着不走。”
“这样。”鹿庭明白了。
怪不得,鹿露安又旧事重提。
“派人给他送点吃的。”鹿庭吩咐,“别让他倒在门口,对鹿家影响不好。”
“是。”
鹿庭走进书房,鹿鸣回头:“怎么,忽然回来有什么事?”
“二伯。”鹿庭看着鹿鸣,收起眼里的波动,“我来说情。”
他心中藏着太多的秘密,不能透露半分。
“说吧。”鹿鸣就知道,横竖是得过这个侄儿这关。
鹿庭走到鹿鸣身旁,侧脸看他:“如果我去圣玛丽做老师,你可以安心让她去上学吗?”
“你去做中学老师?”鹿鸣睁大眼睛。
太屈才了吧。剑桥法学院博士生,去一个中学做老师。
鹿庭扬起手:“能随时照顾她,我觉得不错。”
鹿鸣的手开始轻敲太阳穴,有些动摇。
“我还可以去和校方交涉,给安安的住所安排警备。”
“在遇到那种事情,多少警备都没有用。”
恐怖袭击发生的时候,就算是美国总统,也不能靠保镖轻松脱身。
“我保证,不会发生第二次。”鹿庭双手撑在巨大的实木桌上,高大的身躯给坐在办公椅上的鹿鸣带来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鹿庭,这种事情不能靠你保证。”
“那他呢?”鹿庭从裤包里拿出一封褶皱的信。
看着红色邮戳上的荆棘和扭曲的蛇头,鹿鸣大惊失色:“海德拉?!”
“这是他昨天寄给我的。说合同到期。”
鹿鸣有些颤抖地打开已经被小刀切开的信封,几年前的回忆涌上心头。
几年前,他带着妻子陆佳儿给女儿画的第一幅肖像画《神的礼物》参加柏林的艺术展。一群身穿迷彩服的佣兵出现展厅,声称自己隶属一个叫海德拉的组织。
现场所有的画作,都被他们带走,更糟糕的是,所有人被强迫签署了一份五年的安全协议。
领头的男人戴着奇怪的面具,用流利的德语宣告:“每一个在场的先生女士们,从今天开始的五年里,你们的家庭将受到保护,你们可以尝试报警,我们也可以尝试一夜之间毁灭罪证。海德拉说到做到。”
鹿鸣回到庄园,收到那份安全协议的附件,抱着忐忑的心情,他每年都会按时交付约定的金额,直到鹿露安生日前半个月,这份合同才到期。
“海德拉说前段时间的袭击他们有所耳闻,打算保护她。”
鹿鸣抽出淡黄色的信纸,看完了内容:“是个合理的价格。”
“我原本想回绝。”鹿庭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不过,安安打电话说想上学。我实在不好让她失望。”
鹿鸣捏着信纸,陷入了挣扎。
鹿家的仇敌实际上并不少。但在海德拉黑帮承诺的这些年,他只是不断收到入侵者被解决的报告以及那句“请您放心”的简讯。
所以,鹿鸣相信,鹿露安被他们保护是安全的。
“二伯,你还在担心什么?”帮着鹿家管理航运的这几年,让鹿庭对谈判技巧的拿捏颇有心得,他从一开始就在施压,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再让我考虑一下。”鹿鸣避开鹿庭的追击,挥挥手,“你先出去吧。”
鹿庭只好点点头,走出了房间。
***
蔷薇花园的中央是一个小广场,铺满了像蜗牛壳一样的七色玻璃砖。广场不是规则的圆形,喷泉是六层的石像,旁边有一个白色的圆顶亭子和一座木头制的双人秋千。
“堂哥,爸爸真的会答应吗?”鹿露安坐在秋千上,回头望着身后的鹿庭。
鹿庭轻轻地推了她的后背:“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啦。”她被秋千带到空中,“但是我不相信爸爸会答应嘛。”
“别想那么多。”鹿庭看着她的侧脸,“你只要耐心等就好了。”
鹿露安有些惆怅:“我真的没想到这次上学会闹出这么多事情。给大家添了好多麻烦。”
“不是你的错。”鹿庭拉住秋千,绕过藤蔓状的柱子,半蹲在她面前,“这都是意外。”
“真的是意外?”想起那个拿枪对着自己的女孩儿,她心有余悸。
“是的。”鹿庭伸出手,看着她的脸,忍住想要抚摸她的冲动,起身走向另一个秋千坐下,“今后我陪你去上学,你再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情。”
“你还要上高中?”
“我去做老师。”鹿庭望着她,“以后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马上找我求救。”
“真的?!”鹿露安喜上眉梢,“那我考试不及格,你要帮我改分数哦!”
从前在庄园里,她要是不及格,家庭教师就要惩罚她抄写卷子。听安娜说要是在学院里不及格,可是要留级的。
“不会让你不及格。”
“那我要是犯了错误,你也要拦住别人,不能惩罚我。”
“没人会惩罚你。”
“你这样徇私,会不会被学院开除?”
“放心,不会。”鹿庭轻轻靠在绳索上,卷发下的蓝色眸子满含笑意:“只要你愿意读,我哪里都会陪你。”
“太好了!”鹿露安跳下秋千,亲昵地扑到鹿庭的怀里,“我最喜欢你了!”
鹿庭迟疑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哀伤的神情。——我也喜欢你,但是不像你这样单纯。
这种心情很早之前就埋藏在了鹿庭的心里。
即使明白,这份感情不会开花结果,他却一直在浇灌它。任它肆意疯长成现在这样。在他心里开满了爱意的花苞,只要他稍不注意,就会暴露这份禁忌。
轻柔地抚过她的长发,鹿庭想起来到克里斯庄园的第一天。
那一年他十四岁,爸爸下落不明后,他流落在街头多年。受尽折磨的他最终被鹿鸣找到,带回到这里。
作为家族的羞耻,鹿庭刚进门,就被鹿露安的两个大哥捉弄。
长子鹿岩十七岁,跟个幼稚小鬼没什么两样。自小被宠坏的他已经被不少学校列进了黑名单,被迫在家里念书。
他俯视着矮小的鹿庭:“鹿庭,刚刚哥哥们带你走过的迷宫,你还记得吧?”
鹿庭点点头:“我记得。”
尽管这个花园的构造很复杂,出路应该有很多,但是他只记来的那条,就能还原回去。
“那好!”说罢,鹿岩向弟弟鹿峰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把鹿庭推到了喷泉池里。
鹿庭被押着,力气不够大的他看着不断浮向水面的气泡,感觉自己就要死掉。
忽然,他们一把拉他出水,鹿庭跪在玻璃地砖上猛烈咳嗽。
“走啦,阿峰!看看他什么时候能走出这儿!”
“哥,我赌明天早上啦!”
“我赌后天!”
双胞胎一边狂笑着一边跑出了鹿庭的视野。
大脑缺氧,浑身湿透的鹿庭在秋风中发抖。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回到鹿家。鹿庭咬住嘴唇。
先离开这里。鹿庭扶着大理石做的水池边缘,缓缓起身。
就在他抬头的时候,一个穿着蓬蓬裙的女孩儿出现在他面前。
她正瞪着两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你是?”他擦了擦镜片上的水雾。
“我是鹿露安。你是谁啊?”她眨眨眼,看到陌生人却没有害怕的意思。
原来她就是鹿家的大小姐。鹿庭又咳嗽两声,用湿哒哒的衣服擦了擦眼镜,重新戴上。
这是什么?自己眼花了吗?
鹿庭扶了扶眼镜框,“你的眼睛究竟是什么颜色。”
“哎呀!我忘了。”她捂住自己的眼睛,“没看见!你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鹿庭愣住。
“好,我没看见。”他忽然好想笑。
“你肯定是爸爸的客人吧,是不是在我的花园迷路了?”她捂着眼睛,继续和鹿庭说话,“没关系,我来带你出去。”
鹿庭轻笑:“谢谢你了。”
这么没有防备心的女孩儿,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外面的世界,即使再小的孩子也懂得,不要跟陌生人讲话。
“跟我来!”她还捂着眼睛,走着走着,就撞上了绿色的墙壁。“哎呀。”
“没事吧?!”鹿庭连忙跑过去。
鹿露安回头一看见他,赶紧又把放下去的手遮回眼睛:“我没事!”
真有趣,她居然还在执著于眼睛。
鹿庭蹲下身,看着她:“不用遮,你的眼睛很好看,很像波斯猫哦。”
“波斯猫?”鹿露安张开手指,“那是什么?”
“就是跟你的眼睛长得一样的猫咪。”他看着她眼中的宝石,竟然觉得移不开目光。
“居然还有那种猫咪。”她哈哈一笑,“和我一样呢!”
鹿庭喜欢她的笑容。好像得到全世界了的满足模样。
“好了,你现在可以带我出去了吗?”
“恩!”鹿露安抓起他的手,“这个迷宫很复杂的,你要牵好我,走丢了就完蛋了。”
“好。”鹿庭原本冰凉的手触碰到她温暖而柔软的小手,心中的阴霾忽然消散。
此后很多年,他们都这样在迷宫里行走。
鹿露安牵着他,他装作自己会迷路的样子,任她带他走到一堵堵此路不通的墙。
“肯定是爸爸重新叫人修过了。”她这样给自己找借口。
鹿庭接受她的任何怪理由,不着痕迹地给她指出正确的路。
如果这个世界只有这座花园这么小,该有多好。
他多少次这样希望,却又无数次失望。
因为很快就会有闯入者。
可可出现在小广场,打断了鹿庭的回忆。
“鹿少爷,大小姐,老爷让你们去书房。”
鹿露安一听,离开他的怀抱,兴奋地按着可可的肩膀:“爸爸肯定是答应了,对不对?”
可可被她摇的七荤八素:“小姐,别摇——”
“快!趁爸爸还没改主意!”鹿露安一把拉住他的手,“我来带路!”
“好。”
鹿庭轻轻叹气。
看来还得再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