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汤策认识陈周的第三年，他把陈周带去了他上学的城市。
他一边上学，一边照顾陈周。
翌年，陈周学会了初中数学，继而陈周可以生活自理。
也是这一年，他带陈周回到宁城，陈父对他说了不知多少句谢谢，陈母则是看着汤策潸然泪下。
这一年暑假，苏予想到了一个新的思路。
“他学得很快。”汤策说。
快到几乎不像是学，像是在回忆，在复习，在输出。
快得汤策有些害怕。
那时候已经上了大学的唐胥几乎每周都抽时间回来，再帮陈周回忆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慢慢地，让陈周能想起了些碎片。
关于一中的草木建筑。
关于班里的同学和老师。
关于他的大学。
关于那场意外。
……
慢慢地，陈周想起的东西越来越多，他眼睛里的那种天真，茫然，不确定，越来越少……
一直到他露出一个，属于少年的笑。
里面有甜有苦，有辛酸，也有……他慢慢回想起来的事。
得到这个消息的唐胥几乎不敢相信。
“你能让周哥接电话么？”他说。
汤策没应声，把手机交给了陈周。
他则在一旁看着陈周打电话。
原来那是从前看起来格格不入的两个少年。
一个清淡安静，一个纨绔造作。
一个像晚夜月辉，一个如醉暮红霞。
认识的前两年里，陈周改变汤策。
认识的后两年里，汤策照顾陈周。
彼时的汤策已然不是那个挂着裤链每日嘻嘻哈哈的少年。
他在无数个烟头后，在不知道多少个夜晚里，因为陈周的悲剧而变得抑抑不欢。与此同时，他也变得温柔，感恩，沉静。
汤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可以变得这样有耐心。但是他就是变了。
“怎么样？”汤策问。
陈周道，“唐胥说明天回来一趟，带着苏予。”
汤策眼眸一闪，“她你也还记得？”
“有印象。”陈周点点头。
汤策笑了一下，“嗯……是个挺有趣的姑娘。”
然后汤策发现自己竟然会这样夸人了。
带着微笑的，淡淡的赞赏语气的，蓬松的话语竟然从他嘴里说出来了。
他如今变得这么柔和了么。
“你看，陈周。哪怕是我照顾你，也都是你在对我产生好的影响。”他竟然也会感慨。
陈周微顿，摇了摇头，“认识你之前，我也没见过游泳那么好的人，也没见过……挂那么多裤链的人。”
说到这汤策扶额笑了，“现在不挂了，影响我的帅气么？”
陈周又摇摇头，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看着他道，“他们不是说，一中那一届最帅的是我么？”
汤策笑得眼底发热，“对，是你……”
“但是我记得那个投票，我投的是你。”陈周回想着说。
“为什么？”汤策问。
陈周抿了抿唇，鼻尖在阳光下微亮，“想不太起来了，可能因为我觉得投给自己太自恋了。”
大概是那时觉得，眼前这个另类的少年张扬跋扈的样子意气风发，很帅吧？
两个人就在小院里坐着，一块看云说话，静静地等着陈父陈母回来，让他们发现这个好消息。
“好久不见。”这是江秋妍和恢复以后的陈周说的第一句话。
陈周也回，“好久不见。”
只是短暂的一个对视，江秋妍的眼泪就落下来了，但她在笑，笑有些话现在终于可以说了，也笑有些话现在不必再说了。
她喜欢陈周。
她不是铁树开出的那朵花。
但她感激少年的善良，感激少年的坚持，感激少年的如初模样。
陈周的康复，让江秋妍从泥淖中获得了拯救。
后来，陈周回到M大继续读大学。
那时陈周在车站回头，还像是那个一举拿下省状元的白衬衫少年一样。
那是。
曾经，照亮过他的少年。
汤策想，他很幸运在少年之时遇到一个这样的人。
穿着白衬衫，带着清淡的笑，坚定的眼神。
隔着攒动的人群和光影，陈周回头时，看见汤策在朝着他笑。
似乎笑成了陈周的样子。
“汤策！”陈周隔着车站的围栏喊他。
汤策听见了，朝他招手，“陈周！”
最后他也还是穿越了人流，跟着他进了车站。
“我不放心，还是我送你去吧？”汤策摸着他的书包，挎在了手里。
陈周坐在候车厅里的座位上，慢慢地，弯唇笑了。
“好。”他说。
原来最好的经历不是我曾经像月光一样照亮过你，也不是你温和关切地不离不弃过我。
而是我们相遇且幸运，能在斑驳流沙的时光里互相扶持，不忘初心。
所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奇怪吧。
岁月总是大于伤痛，而念想却能跨越时光，横贯生命的长河。
这年，陈周真的好起来了。
他在M大的学习和考试说明了这件事。
陈周和唐胥，在大二以后的M大计算机系争相轮坐着第一名的位置。
汤策总往M城跑。
好像也没个正事儿，有时候就是在M大河边溜达两圈，吃个午饭就走了，有时候跟着去听两节看不懂的课。
就，听老师点陈周名的时候，他就觉得很开心。
终于是有N大的小姐姐看上M大的那位陈周学长，听闻与苏予有亲信关系，求她搭个线认识认识。
苏予笑着回答，“他们家人叮嘱过，周哥才恢复，这两年不太适合谈恋爱。”
“他们家人。是谁？我怎么不知道。”唐胥如是问。
“那你肯定是上次吃饭没注意听。”苏予说完，以一个突然落下的吻转移唐胥的注意力。
第六年，汤策大学毕业。
那时周遭人眼中的他温和有礼，灿烂惹眼。
同年，汤策开始找工作。
“汤老师，你为什么不留在帝都，来M城？帝都机会比这多多了，你这学历和资历，完全不愁找不到工作啊！”
汤策托着下巴，偏头去看窗外，想起古装剧里的一句台词道，“来寻故人。”
语文不太好的汤策头一回觉得，故人是个很是神奇的词汇。
不管什么人，什么关系，经历过什么，似乎都能用一句故人涵盖了。
涵盖了少年时的他和他。
挺好的，正合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