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苏予乘车回到宁城。
宋眠和江墨白在车站送她走。
看着苏予两手空空地转身，单薄得像是随时都能被行人撞到，宋眠两眼就不自主地开始发烫。
宁城的空气泛着安然的气息。
春天里攀岩的青藤随风摇晃，割碎了晚霞。
苏予捧着一杯红豆奶茶沿着石板路走。
回来的时候已经四点，苏予没去学校。她在胡同街买了点小吃填肚子，没敢往里走便折了回来。
从胡同街到蘅嘉花园的那一段路，苏予时不时偏头去看天边燃烧的残云。
是红色的。
暮色里，少年的侧面几乎被照成一个瘦瘦的剪影。
唐胥坐在门口花坛的树下。
看见苏予，他跨越马路走过来，伸出双臂向前。
他轻轻抱住了她。
苏予的下颌撞在他的外套上，摩擦过熟悉的质感，鼻息是熟悉的味道。
无声的拥抱和温暖的胸膛把她包围起来。
苏予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予予。”唐胥喊她。
她的额头帖在他肩膀上，闻声，轻轻点了两下头。
“乖……”他轻轻覆上她发顶。
热泪涌了出来。
她的肩膀也控制不住地发抖，哭声被他的衣服掩盖，压得低低的，沉沉的。
她在电话里告诉唐胥，她养母去世了，车祸。
唐胥在电话那头捏着拳头听她哭的时候，恍而想起苏予连着麦克风睡着的那一天晚上。
苏予梦呓时喊的妈妈，是在叫她的养母。
唐胥安静地抱着她，贴着她发凉的耳朵，抬手在她肩胛轻轻地拍。
等到苏予哭够了，哽咽着松开他，又从口袋里找出纸巾来自己擦净鼻涕和眼泪。
“铅球睁眼了，我带你去看。”唐胥柔声道。
苏予贴着他肩膀点头。
小洋楼外的合欢倒出大片浓密的绿茵，绿叶顶着深红的霞光在枝头摇晃，一晃间光线就漏到了栅栏门上。
奶白色的幼犬，浑身生着短软的毛发，张着四肢仰卧在毛毯上。
它睁着乌黑溜圆的眼珠子，视线好奇又小心地端详着周围的事物和声音。
“现在还不能抱。”唐胥陪她蹲下，“乔治会闹。”
“好。”
苏予点点头，就蹲在那里安静地看。
铅球挪动着身体蹭蹭铁饼又蹭蹭小花，最后都无应答，它只好自己张开嘴巴费力地拉扯毛毯，想要往阳光照到的地方再拉一拉。
苏予没伸手去帮它。
门边那块规整的矩形区域不大，此时夕阳照不到之处，明天的朝阳会轻而易举地全部笼罩。
肩膀上落下鲜明的重量。
苏予靠着他，眼角干涩，声音里充满了疲累，“我困了。”
以上的四天苏予几乎没怎么睡过觉。躺在苏家沙发上的时候，她甚至阖不上眼。
唐胥伸手把她抱起来放到沙发上，让她的头枕着他的腿，又在她身旁放了一个抱枕才停下，“睡吧，我叫你。”
苏予靠着他腰际的体温，呼吸着名为安静的空气。
她翻动了好几次，都没睡着，又睁开了眼睛。
“你还是跟我说说话吧。”苏予看着他的下巴道。
“说。”唐胥点头。
周遭安静，风掠过木叶发出轻轻的扑簌声，窝里的狗狗时不时发出嘤咛。
唐胥的声音很近。
“我小时候，我妈还在市第一医院上班。”
“就一次机缘她跟着队伍去了一趟非洲。回来以后人黑了好几个度。”说到这里，他轻轻理弄了一下苏予的长发。
“我也不知道她在那里看见了些什么，回来以后就一心要加入无国界医生，我爸我外公怎么都劝不住。”
“后来呢？”她问。
唐胥垂眸，“后来她就去了。”
“那会儿我年纪小，不太懂她到处跑着做什么，只知道又累又危险。”他说，“但是别人听说她是无国界医生的时候，都很敬佩。”
苏予听到的时候，也觉得很酷。
“予予。也许过程很漫长。”
“但是我现在能懂了。”
时间在治愈少年，少年也在治愈时间。
唐胥再看过去，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苏予看到很多人。
朦胧的白雾里有年轻时候的袁红珊和苏奉之，有他们的结婚照，画面变换出刚出生的苏得，五岁的小小的自己，苏家小区门口那条南北走向的大路，视野沿着无人的马路游走，最后出现的是十六岁的自己……路的尽头，是十七岁的唐胥。
少年明明站在雨幕里，但是背后是深蓝的夜空和寥廓的星河。
她站在他不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深深地，深深地望进那双水雾中微凉的桃花眼。
望着望着，手心渐渐温热。
-
苏予睡了将近两个小时。
惺忪中她看见唐胥靠在沙发靠背上，在她动的同时睁开眼，垂眸看向她。
她睡得沉，睁眼的时候还费着力，密密匝匝的睫毛眨了几个来回才睁开。
“醒了？”唐胥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睡。
“嗯。”苏予慢慢坐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又回头看着僵在那里十几秒没有动过的唐胥。
他看着她，扯唇道了句，“腿麻了。”
说罢他伸手在腿上按了几下，又抬脚抖了抖。
苏予下意识去找手机，唐胥把放在茶几上的她的手机递给她，桌角还放着她的那杯红豆奶茶。
施雯发短信问苏予今天打不打算回宁城。
苏予打字回了一句，“已经到宁城了，不用接。”
若是旁时施雯大约会坚持来接她，但是今天施雯看了她回的短信只道了句注意安全。
她跟着唐胥进厨房，一块做了两人份的面。
吃完唐胥送她回去。
告别之前他轻轻拉好苏予的衣领，“明天见。”
“明天见。”苏予看着他道。
她沿着淡黄的路灯往里走，迎面而来晚间散步的老人和小孩，初春寥见的萤火虫在灌木的深处发光。
苏予走过拐角，远远地看着亮灯的F1座，看见栅栏门半开。
十六岁的女孩同六十岁的老妪，面对死亡所能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因为死别一事，活人只能交给时间。
进去之前，苏予看了一眼手机。
苏奉之发信息说，苏得的生命体征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