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笙暂且将叶风遥的事抛在脑后,转头便和林惊尘合计着除掉季昭昭的时机。
正商议着,却传来了聂灵生产的消息。
当初聂灵与岳无恒成亲,他们因故没能赴宴,如今孩子降生,断没有再缺席的道理。姜笙当天便备了厚礼,赶往霸王宗道贺,一进门就得知聂灵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岳无恒乐得合不拢嘴,一整天脸上都挂着掩不住的笑意,忙前忙后地招呼客人。
姜笙送了贺礼,又在霸王宗陪聂灵坐了许久,临走时叮嘱道:“师姐,你安心休养,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好。”聂灵气色尚好,笑着应下。
可不知为何,返程回到妖界后,姜笙心里总莫名地发慌。那种不安像细小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心头,让她坐立难安。
奇怪……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正蹙眉思忖时,殿外突然传来阿螂急促的禀报声:“女王大人!墨修远醒了!”
听到消息的瞬间,姜笙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去的。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他们终于能再好好说上话了。
刚推开门,就见墨修远脸色苍白地坐在榻沿,身上的锦被滑落了大半。
姜笙几步奔过去,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醒了,墨修远终于醒了。
这就好比听见“夫人生了”一样的欣喜若狂。
这个“睡美人”终于醒了!
姜笙还怕这小子醒不过来呢,就是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弱的连只蟑螂精都打不过……会是什么想法?
“……没有。”
墨修远的声音很轻,像是久未启封的古钟,带着一丝沙哑。
他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
一时间,居然有一种不习惯的感觉。
十分的怪异。
姜笙盯着墨修远看了半晌,忽然挠了挠头,语气松快了些:“喂,这么多年没见,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他们当初可是闹得很不愉快的……
墨修远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姜笙脸上,又很快垂下,指尖攥紧了身下的褥子:“……对不起。当初,我不该那样做。”
虽然但是……
要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
留在叶风遥身边本来就很不明智,那些杀手源源不断冒出来,本身就很招人烦。
而且如果姜笙不够强大,逞强的话也不好。
不过……
她似乎变强了。
被关了这么多年,墨修远也不知道现在外界什么情况。
“哎呀,你这……”姜笙反倒有些不自在地摆摆手,“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呃,算了,我也有错。明明能好好说的,偏偏闹成那样……对了,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墨修远那个时候不是隐忍,闷声变强么?
按理来说,不可能被制裁才对。难不成身边出了个叛徒?
不会是阿九吧。
一提这事,墨修远的脸色瞬间沉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愠怒:“还记得当年我们在鬼界误入的那片禁区吗?”
“记得啊,怎么了?”
姜笙点头,心里咯噔一下。
提起那片禁区……他那个老哥也进去了?难不成获得了什么吊炸天的能力???
墨修远沉默片刻,将当年遭遇无名鬼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什么?!”姜笙猛地拔高声音,又惊又气,“你居然还经历过这些?还特意瞒着我?”
不是吧哥们。
你瞒了这么久啊。
也就是说……
我们以前相处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她看不见的家伙和墨修远吐槽她啊?!
姜笙就说墨修远有时候看起来神神秘秘的,原来是有这层原因啊。
“我不是有意要瞒。”墨修远抬眼,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他本意是想到了时间再说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且他没想到无名鬼居然会背叛他。
不过也正常,看见一个更加合适的人,自然是毫不犹豫摆脱他的。
“这件事情和冷望秋有关。”
“冷望秋?”姜笙皱眉。
我靠,好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说起来,她和冷望秋也很久没有见面了。那个变态闷声这么多年,原来在干坏事啊。
“这事怎么和冷望秋扯上关系了?你跟无名鬼达成了合作?无名鬼不是跟你……”
“是共生体。”
“对,共生体,按理来说你离不开它,它离不开你的。无名鬼怎么……”
墨修远打断姜笙,声音冷了下来,“但冷望秋用了手段,让它倒戈了。”
“哈?!”
原来当年和姜笙吵完架,墨修远憋着一肚子火气回了鬼界,没承想那个早被放逐的兄长,不知何时竟和冷望秋勾连在了一起,带着势力卷土重来。
有冷望秋在背后撑腰,墨修远根本撑不了几个回合。那丧心病狂的兄长不仅弑了鬼王鬼后,连对他忠心耿耿的阿九,也没能逃过毒手。
当时墨修远走投无路,本想召无名鬼相助。
没料到,冷望秋早已察觉到无名鬼的存在,竟直接向那东西抛去了橄榄枝。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这个“容器”实在太渺小了。
无名鬼选择了冷望秋。
他就像是失败者一般,看着那个男人居高临下蔑视他。
最后虽说捡回一条命,却彻底没了自由,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水牢里,一困就是多年,还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墨修远的手越攥越紧,指节泛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几乎耗竭,如今这副模样,和废人又有什么两样?
好不甘心。
父亲……母亲……还有阿九……
这些名字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墨修远心上。
报仇的念头几乎要将他吞噬,可墨修远抬手试了试,指尖连凝聚起一丝鬼气都艰难。
如今的他,别说对抗兄长和冷望秋,恐怕连个最低阶的鬼兵都打不过。
不甘心不甘心……
墨修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看向姜笙:“冷望秋……我总觉得,他和我们之前见到的样子,判若两人。”
“嗯?怎么个不同法?”姜笙挑眉。
“他本就透着古怪,”墨修远指尖微微颤抖,“但上次瞥见那一眼,他的精神状态极差,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着神智。”
墨修远记得很清楚。
他忘不掉那个男人居高临下的样子,目光就像是在看渣滓。眼中空洞无物,毫无生气。
姜笙皱起眉。
她很多年没见过冷望秋,二师兄那边没提过异常,倒是丧彪念叨过几次,说对方很久没联系了。
没联系了?
姜笙心里忽然冒出个荒唐念头。
该不会是移情别恋,懒得搭理她这个美丽的“旧人”了吧?
靠!
那她以后还怎么拿他当工具人使?!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姜笙按了下去。眼下墨修远的事更要紧,冷望秋的异常,说不定藏着更大的麻烦。
不过,只要冷望秋的麻烦不会波及到她身边的人,姜笙就懒得在乎。
姜笙对那个男人也没什么感情。
“墨修远,你先安心休养,”姜笙伸手替墨修远掖好被角,语气带着十足的笃定,“等我了结手头的事,就帮你报仇。你放心,我现在厉害得很。”
她这些年的遭遇,料想墨修远稍作打听便能知晓,便没再多说。
墨修远望着姜笙眼里的光,轻轻应了声:“好。”
姜笙的指尖刚离开被面,林惊尘便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袍角都带着风:“笙儿,不好了!鬼族在攻打霸王宗!”
“什么?!”
姜笙猛地转身,一脸错愕。
“霸王宗现在情况很危险。”
“等等,大师兄,这是真的?”
林惊尘重重点头,声音发紧:“南宫炎刚传了信,说鬼族正在对各大宗门动手,尤其是……鬼王亲自带军去打霸王宗了。”
“靠北!那家伙肯定是冲我来的,报复是吧?不过没事,咱们师尊还在呢,他老人家镇场子……”姜笙咬牙,随即又松了口气。
他们霸王宗可不是吃素的,而且师尊老人家可不弱。
超厉害的啦。
林惊尘面露难色,“……忘了告诉你,师尊和百里师伯,十年前就已经飞升了。”
他之前给忙忘了,忘了说。
姜笙愣了一下。
“啊?不对啊!我前阵子还感觉到师尊的气息,特意给他送了坛好酒呢!”
总不能她在霸王宗撞鬼了吧。
“他向来贪这口,偷跑下来晃悠也不奇怪。”林惊尘叹了口气。
姜笙:“……”
也就是说,此刻的霸王宗,其实是群龙无首的境地?
靠北啊!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啊……
姜笙心头猛地一沉。
聂灵刚生产完回霸王宗收拾东西要去天水宗的,岳无恒则是带着孩子在天水宗……
这节骨眼上被鬼王堵门,大小姐根本回不到丈夫孩子身边。
而且她现在身子骨太弱了!
“三师兄还在霸王宗!能联系上他吗?”姜笙急声追问,指尖不自觉绞紧了衣袖。
林惊尘摇了摇头,眉宇间凝着焦虑:“传信里没提他的消息,恐怕……”
遭了!
姜笙心猛地往下坠。
聂灵刚生产,宗门里还有其他弟子,三师兄是现在宗门内能顶天的亲传弟子,此刻定然是顶在最前面。
还有个筱筱,筱筱帮助季昭昭,有没有受到惩罚,姜笙没问。
那是师兄他们要考虑的事了。
眼下,还是赶快回去更为要紧。
“现在就回霸王宗!一刻也不能等!”姜笙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急促,“我就说回来后右眼皮老跳,原来是要出这种事!”
“宴礼已经在外面备好了,我跟你一起去。”林惊尘快步跟上。
“好!再晚,怕真的来不及了!”
姜笙头也不回。
奶奶的,臭鬼王,看看是谁更厉害吧!
正好给墨修远报仇!
姜笙几乎是踏着风赶到霸王宗的。
可入目的景象让她浑身一僵。
整座山门被浓得化不开的阴云罩着,断壁残垣间尸身横叠,血腥味混着鬼气扑面而来,刺得人眼眶发疼。
她从没想过会见到这样的霸王宗。
怎么会……这结界是廖妙妙亲手布下的,只认自家人,就算鬼王亲临,硬闯也该费些功夫,怎么会是这般内部攻陷的模样?
“师父?”
身后传来一道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嗓音,姜笙猛地回头。
尽管对方满身血污,气息奄奄,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张脸。是她许久未见的徒弟,姜晨曦。
“师父……你终于来了……”
姜晨曦的声音抖得厉害,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淌着血,伤口周围缠着浓稠的鬼气,像是在一点点的啃噬她的生机。
“晨曦!”姜笙心头一紧,快步冲过去,“到底怎么回事?鬼族是怎么闯进来的?结界明明……”
姜笙方才看过,结界完好无损,甚至像是被人从内部主动关闭了!
“有内奸……”
“内奸?!”
姜晨曦咳了口血,身形晃了晃,全靠手中紧攥的长剑才勉强撑住,“师父,快去……救救聂灵师伯……她、她现在很危险……”
话音未落,姜晨曦的身体便软软地向前倒去。
“晨曦!”
姜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指尖触到的皮肤一片冰凉。
怀里的身躯渐渐失去温度,姜笙僵着手臂,指尖还能触到那道被鬼气蚀烂的伤口。
她从未好好教过这个徒弟,甚至连像样的叮嘱都没说过几句。只依稀记得大小姐提过,姜晨曦这些年修炼极刻苦,剑法学得又快又稳,将来定是块好料子。
可这块料子,就这么断在了她怀里。
为什么会这样?
姜笙缓缓抬手,替姜晨曦合上那双圆睁的、带着不甘的眼睛。睫毛拂过指尖,轻得像一片将落的枯叶。
“啪嗒。”
一滴眼泪落到了姜晨曦的脸颊上。
“……对不起。”
姜笙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不是个好师父,一天师父的责任,都没尽过。你是不是也有怨过我?”
可惜,怀里的人再也不会回应了。
血腥味在鼻尖萦绕,混着阴云里的鬼气,压得姜笙胸口发闷。那些迟来的愧疚像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笙儿,节哀。”
“我会的……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知道的……大师兄,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