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忘忧是他的救命恩人,这态度也未免太过。
更何况前面还有他们主子,献王的正牌老师,都未曾受他如此大礼。
献王不可能向凌淮行如此大礼,身份上不允许,他自己内心也未必愿意给凌淮抬这个身价。
礼贤下士时一拜,一句请老师教我,已然做足了姿态。
须知高位的荣宠,若给的多了,只会滋长狂妄与欲望。
可忘忧不一样,忘忧不是人类,他有他的长生道,凡间的种种于他来说都不过是走马观花过眼云烟,他瞧不上。
所以献王敬的没有后顾之忧。
献王全然被上次在监狱里忘忧的手段给折服了,神力非人力能抗,任何计较都显得毫无意义。
再说了,他敬忘忧,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就是再敬凌淮,两不得罪。
献王可不傻,心里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献王这些小心思自以为藏得干净,实则清清楚楚的落入了凌淮眼中。
凌淮微微抬眸:“既然你都听见了,说说你的想法。”
这兵征还是不征,这浑水进去还是出来?
献王神情中带着几分犹豫,支吾不决。
凌淮剥着核桃壳眼都没抬一下,淡淡的问道:“你以为我为何要扰乱京都的局势?”
献王迟疑了一会儿道:“老师是为了转移他们的目光,救学生出来?然后再竖立民心?”
凌淮凤眸微抬,眼底泛着寒意:“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要自毁城墙?”
献王在这边经营这么多年,虽颇有贤名,却不过得人称赞一句贤王罢了,从未把他与皇位挂过钩。
大灾未过,如今四郡正是民心不稳之时,这才给了他们机会,撒出人手,以救世之姿扎根民间,一点一点的培养声望。
借此机会在民众心里植入一个念头,献王是嫡皇长孙,和别的郡王不一样,他是能继承皇位的。
朝廷的冷待和献王的关心,两方比较之下,他们自然会选择他们心中的皇帝。
民心对于现在的献王无异于最重要的一步棋。
献王若是此时招兵,相当于直接告诉天下人,他前段时间做的一切都是在欺骗他们,想要骗他们给他卖命。
他其实是个不顾百姓死活,充满了欲望与贪婪的反王!
前段时间凌淮辛辛苦苦给他布置出来的一切将毁于一旦,一不小心还会得到反噬。
献王冷静下来越想背后越凉:“是学生冲动了。”
吴王越王连合林相起兵叛乱的确刺激到他了。
天下大乱起,他迫不及待的想参与其中,分自己的那一杯羹。
凌淮缓缓道:“你是想在天下分一杯羹,还是想要天下,自己该有决断。”
献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自然,想要天下,只是不知学生该如何做?”
凌淮将剥好的核桃推到忘忧面前,轻声哄道:“来,你教教他。”
忘忧瞬间有些卡壳,两只手捏着核桃,小口小口的啃着,他们这些天下大事,他大概听了个七七八八,但是也弄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该怎么教晚辈?
忘忧越想越着急,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吃东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不料献王却一脸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多谢小祖宗教导,我这就去办。”
两使也跟着去帮忙了,一时间书房里又只剩下忘忧和凌淮。
忘忧满脸茫然,他说什么了?他教导什么了?
忘忧迷茫的望向凌淮,凌淮顺手揉了一把他软嘟嘟的脸:“他去给他们修房子去了,你吃,不管他。”
对哦!他刚刚说的嘛,这个时候不该打仗,该修房子!
忘忧眼睛蹭的一下就亮起来了:“凌淮!我是不是帮上你忙了?”
从早上起床就因为失去了灵力压在心上的那一团乌云陡然散开,就算没有灵力,他还有聪明的脑瓜子呀!
凌淮眼神微软:“是,有你帮忙教周固辛,我轻松了很多。”
忘忧东西也不吃了,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就开始急急忙忙的穿鞋:“那你放心,他就教给我了。”
不就是管教晚辈嘛?他虽然没管过晚辈,但他见过他君父管教那些弟子啊。
一骂二抄三禁闭。
那些凶巴巴的师兄师姐们,在他君父面前可乖了。
凌淮见忘忧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献王身边,不自觉的捏断了手中的笔。
他忽然垂下眸子:“那我的气运没关系吗?”
一句话把忘忧卡的死死的,对哦,他走了,凌淮气运下跌怎么办。
“那不行,我不能离开你,换一个人去管教他吧。”忘忧慢吞吞的又缩了回去,捧起自己的干果盘,又变成了那个安静的忘忧。
凌淮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来人,将这些卷宗文案全部给献王送过去,本座无官无职,实在不能插手政事。”
褐衣:“……”说的好像刚刚把献王教训的抬不起头的不是您一样。
忘忧眨巴眨巴眼:“你不忙了?”
凌淮给他穿上鞋道:“忙完了,剩下的都是周固辛的活。”
忘忧看着桌面很快被清空,丝毫没有怀疑凌淮,反而兴高采烈道:“那我们可以出去玩了?”
“可以。”
忘忧不禁欢呼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成人,对什么事情都很新鲜。
忘忧叮嘱褐衣道:“你让他乖乖的做事,晚上回来我给他带好吃的,顺便检查功课,做不好就不许吃晚饭。”
褐衣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凌淮,见他家主上没有半点要阻止的意思,只好应了一声,赶紧带着东西跑。
生怕被忘忧叫住给可怜的献王添上更多的麻烦。
凌淮扶着忘忧一步步的往外走,问道:“你想怎么玩?”
玩这个字在凌淮的世界里,实在是太陌生了。
从记事起,他不是在习文就是在习武,稍微大一些,又开始辗转于各种杂事之中。
后来更是直接跟着周固辛来了河东郡,眼看将河东郡经营出了起色,又被召回去扶持小皇帝,忙着和世家斗智斗勇。
此时要说到玩,竟有一瞬间的束手无策。
“我之前在淮城,看见有人放风筝,在草地上跑来跑去,风筝飞得可高了,我那个时候就在想,等我变成人了,我也要去放。”忘忧眼含期待的说。
凌淮却沉默了,这件事忘忧之前没和他说过,他也不知道忘忧想放风筝。
忘忧抿着唇几分不好意思的笑了:“但是放风筝的是幼崽,是不是大人不能放风筝呀?”
凌淮心底酸软,也不知道那神君是怎么养孩子的,几千年了,连风筝都没放过。
他下意识忽略了自己也没放过风筝这件事:“可以放,我教你。”
忘忧用力点了点头。
凌淮命人去买了风筝,让人驾上马车,带着忘忧往马场驶去。
如今外面的风声闹得大,不少人都猜过凌淮否真的在献王府。
可凌淮从始至终没露过脸,再加上淮城这么一闹,各种世家针对宗室的阴谋论络绎不绝,便更没人相信凌淮在献王府了。
皇帝如今被牵制,没有证据,不敢轻举妄动,世家倒是派了不少杀手过来,连凌淮的竹里馆的边都没摸到就被处理干净了。
因此连这些府中人也是才见到凌淮,脑子转的快一点的,已经将最近的事情盘了个七七八八了。
那管事年纪不小了,是先太子的旧部,当初从京城一路跟着献王来河东郡,对凌淮自然无比熟悉。
“下官就知道是您来了,献王毕竟年轻,哪里就有本事掀起那么大的风浪了。”
凌淮扶着忘忧下了车,语气客气了几分:“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周固辛这样胡闹没出岔子,也多亏了这些老人看的紧。
老管事看着他怀里的忘忧,高兴地摸了摸胡子:“我们有什么辛苦?倒是恭喜您了,也不知道这杯酒我们什么时候有幸喝的上。”
凌淮垂眸道:“快了,等一切尘埃落定。”
忘忧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好奇的说:“要喝酒你们不是有吗?连马都有得喝,为什么你们还要等尘埃落定?”
老管事哑然失笑:“后生呐,如今又不是战时,怎么会给马喝酒?”
马喝了酒会兴奋起来,这时就需要熟练的骑手操控着马匹向敌方阵营冲杀,让马不会因为害怕疼痛而后退。
平时是不给马喝酒的,太容易出事了。
忘忧指着马圈里的几匹小马:“可它们都喝了酒呀,我闻到了。”
老管事微微皱眉,那可是给小候爷准备的马,可万万出不得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是检查一下也碍不了什么。
他立刻检查了几匹马,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沉。
他拱手向忘忧道谢:“多亏了小公子嗅觉灵敏,否则怕是要出大事。”
凌淮看着那几匹小马大概也猜了个七七八八:“这是给王妃的幼弟准备的?”
“是,只是没想到,有人给小马的草料里掺了酒,小候爷还在里间换衣服,待会儿出来就要来骑马去射兔子,骑这样的马去怎么行。”老管事道,“恐怕今日,要扰了您二位的雅兴了。”
出了这样的事,马场要好好的清查一番,只怕今日开放不了了。
凌淮点点头:“无妨,本座改日再来就是。”
可是忘忧……凌淮担心的回头看他。
忘忧也知道今日怕是放不了风筝了,他抱着风筝乖乖的站在一边,对着凌淮粲然一笑:算了,咱们回去吧。”
乖巧的令凌淮心底软的一塌糊涂:“过几日,我带你去城外放风筝。”
这两日外面还在安置难民,鱼龙混杂,并不安全。
忘忧丢开风筝:“我们去看看晚辈吧,看他偷懒没有,偷懒了就惩罚他。”
反正风筝没得玩了,那就只能玩玩晚辈了。
刚踏入正院,突然只听轰的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马厩方向传来过来,震的众人心底一跳。
凌淮猛然握紧了忘忧的手,今日马场之事恐怕是冲着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