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血案”现场三楼，魏以春跪趴在地，仔仔细细寻觅有可能漏失的微物迹证。如犯人遗留的人体毛发，衣服纤维，现场擦蹭带走的家具涂料，鞋底带来的土壤。但凡遗留下任何一种细微证据，进行采集和分析，就可锁定犯罪者身份。
制作祭祀水晶灯的人身上，携带有石蜡；雕刻玉石骨灰盒的人，石英粉末吸附衣服、头发上；手工线香者，沾染不同成分香料。从事不同行业者，都会留有本职工作的微物迹证。
历经三次翻查，原始现场早就破坏，要在拉拉杂杂的环境发现犯人残留的微量物证，难乎其难，没准一无所获。
按照队长教导，进行犯罪现场重建，沿着犯罪者踏入这里第一步开始，匍匐在地细看勘察。慢慢随着犯人带酒走到桌子，放下啤酒，坐到沙发椅，魏以春脑袋探头在桌子上。
死者家环境脏乱，家具陈旧过时，实木桌子斑痕脱漆，覆一层油腻，沙发椅肉眼可见掉皮，缝隙污尘严重。
由此可知，凶手与张宝财对饮，手臂始终悬空状态，以避免掌纹、衣服纤维和纹路，印在不太干净桌面。当时队长只勘验到，消失的另外酒杯，留下杯底水印，无别的痕迹。
谨慎而小心，犯人坐下沙发，一直挺直腰板，防止身后触物。其心知，身体接触现场物品越广，留痕概率越大，反之从现场带走的痕迹越多。
沙发面干干净净……咦？
“队长，沙发椅扶手很脏，座面是干净的，张宝财应该擦拭过座椅，来者身份，看来不是姜信友那样的狐朋狗友。”魏以春说道，沙发椅的扶手脏污有污垢灰尘，皮座椅表面污秽没有多少。就像孩子老师家访，家长特意整理清洁卫生。“我怀疑凶手是突然到访的。”
杀害张宝财是认识的熟人，熟人里，让他尊敬身心放松，特意擦拭沙发椅的人，能有几个？
“现场消失物品有一块擦布，张宝财不是讲究之人，家中突然到访一位意外的，自己尊重的人，应是使用较为干净的毛巾擦拭，再请客人坐下。”窗口处，和蒋良还原凶手抛落受害人现场画面的赵实回答。
还不够，没有重要证物，难以定嫌犯罪名。
魏以春恨不得掏放大镜验查凶犯坐过的沙发椅，她从椅子座面，到靠背，再到扶手和背后统统检视一遍，没找到一丁点残留微量痕迹。
据队长勘验，真凶绕到受害人身后，捂嘴刺脖。张宝财所坐位置背后，靠墙位置有冰箱，判断极有可能，是白熊啤酒喝完，凶手借口取冰箱里啤酒，绕至后面动手。
魏以春估算桌子左右两侧，与冰箱距离，选择左边寻迹到受害人所座沙发后方。因犯罪者清理过站立位置，没检验到足印，她内心祈祷犯人疏忽遗漏。打开强光手电，照射椅子下缝隙里，慢慢椅背往上寻觅查找，连一根衣物纤维也没有。
叹息一声坐地上，打开队长为她画的现场平面图，上面以线条方式，勾出凶手作案行动顺序。看完一遍，收好图纸，继续沿着凶手下一步行动，观察留有干涸血迹，多人踩得面目全非的地板。
张宝财坠落窗口处，蒋良左脚顶在墙壁，右脚站后弓起，上半身微微后倾，有力的右手，与赵实左手臂互相抓住。
现在，赵实半个身子倒挂窗户外，面朝天空，蒋良若是松手，必往下坠落无疑。
死者挂伤在左臂，非面朝上抛落。让蒋良拉她起来，她再转身趴伏半挂窗户，左臂压向破损翘起的铝合金轨道时，目光停住。
一直抓着她的蒋良，看她不动，问发现了什么？
赵实侧脸抬头，长发挂在翘起锋利的铝合金上，动动脑袋想挣掉，哪想缠得更紧了。喊手下女警帮忙，跪趴地上的魏以春窜起，上来解缠。
抓着她的蒋良，空不出手，爱莫能助。
赵实头皮与翘起的铝合金，相距20mm左右，脑袋往下压，就会割伤。在有限狭小空间里，魏以春手指抠进去，努力解发丝。
“把头发放了吧，试试看拉起空间会不会大点。”旁观者蒋良，与她的手臂紧紧抓着。
“我试试。”魏以春取下队长后脑勺黑色发绳，顷刻间，长发垂落窗外，随风飘舞。
赵实脑袋往上移动，用力拉扯起头发，蒋良直看得头皮发疼。待拉出一拳头距离，头发彻底死缠不动，魏以春花半分钟时间，终于解开缠住的发丝。
双手攀住蒋良手臂，身体从窗户下来，外面漫卷进来的寒风，掀腾着长发扑至蒋良脸上，其怔愣一下，退后一步避开。
“怎么，我的头发很可怕。”赵实接过发绳，十指梳几下，随意挽起卷扎后脑勺。
“不是……”蒋良歉意一笑，“我只是想到了徐图，她也有这么长发。”没说出，喜欢的女孩自杀那天，烈风翻飞那头黑色长发。
见其不愿多提及，赵实没再问：“窗户轨道内有及其少的玻璃碎片和不明液体，痕迹科取样检验迄今未出报告。”手指指到轨道内，残留的细碎玻璃，液体早已干涸，这是未确定的微物迹证，继而，电话痕迹科朱警官，询问检验结果。
那头朱警官回复，玻璃碎片厚度1mm左右，是易碎品，因样品较少缘故，难以认定成品玻璃尺寸大小。玻璃是无色透明的，表面光滑无纹理，所有样品毫无气泡、杂质，非常纯净，但它的密度挺高的。
这块玻璃，还挺特殊的，如果他们找到同款，经颜色、厚度、密度，还有光学属性检验出一致的话，基本可锁定犯罪嫌疑人。
液体取样少，还需进一步检验，相信很快能出结果，但猜测，应是玻璃碎裂后流出来，两者原本是一起的。
通话结束，赵实让找找有没有相关玻璃制品。有，是张宝财家物品；没有，是凶手带来的。她更倾向是后者，只需找到同款来源，真凶再怎么狡辩，也无法脱身。
除夕当晚勘察到这里，本以为尽快检验完成，没想到比想象中更艰难，也因案子调查过程中，受到种种缠扰，差点忘记玻璃碎片和不明液体的微量物证。
非常明显是，犯人只带走碎裂的大块玻璃，留下细小碎片来不及掩盖。计算每一分每一秒的凶手，没计算时间在清理碎片玻璃上。
玻璃碎片来源调查，非常困难，家家户户都有，除非确定作为何种容器使用。检验的玻璃碎片较为特殊，肯定不是普通玻璃制品，更像是高档薄透红酒杯。
三人查遍张宝财家，找出十几个普普通通透明水杯，厚度超过1mm。
蒋良作为本地人，有哪种祭祀品制作需用到玻璃？其回答：水晶蜡烛灯。一对水晶祭祀蜡烛灯，才十几元，杯子质量要求不高，不符合痕迹科玻璃质量检验结果。
这样一来，排除玻璃物证作为祭祀行业用途。
“对玻璃制品要求高的行业除了高档酒杯，还有医疗行业。”赵实明说道。
“有人证和照片证明清白，你还在怀疑李慈。”蒋良感到荒诞不经。
“与你接触的人里，只有他和林稚最了解你。”赵实戳其痛处，“你自己心里也有疑不是吗？”
蒋良喉里卡住东西似的欲言又止。一边是妹妹，一边是好友，两个都是关系最近的人，他心烦意乱。
“不洗清嫌疑，始终存在心里，与其为此心神不宁，不如查个清清楚楚。我已让王白带人调查他与张宝财关系，近年来的活动轨迹，和康乐医院大火案关系。”赵实做事向来果断有魄力，对某人某事存疑，一定要查清楚为止，哪怕结果毫不相干。
“我觉得队长是对的。”魏以春弱弱举手。
蒋良闷声不响，转身下楼去。赵实、魏以春退出现场，关好门离开。
小楼下，蒋良一手揣兜，一手拿着烟条，表情忧闷地抽烟。对面莲花殡葬用品店，有外人购买殡葬品，两大袋装车上，估计家里有人过世需办丧。
从小生活在这个地方，几乎家家户户认识，也仅仅是“认识”。对林稚，是作为亲人的责任，工作上的民警，属于上下级关系，真正心腹之交的只有外来者李慈。
徐图去世第五年，这位搬来的大学生，焕活了灰暗的生活色调，其身上如此鲜活，就和所喜欢的女孩一样，有着同样的色彩。他常到这条厌恶的大街，观察着新来者，直到看见对方双腿打颤扛着新买的桌子，主动上前问“需要帮忙吗”。至此两人往来，有时间了，一起喝酒待一块，哪怕啥也不干，身心也感到宁静。
未曾沾染此地世俗气息，李慈还是五年前的李慈，一点都没变。
说他是犯罪嫌疑人，这不是开玩笑么。
深吸一口烟吐出，蒋良想去仁康诊所，又畏怯不敢过去。嘴角露出淡淡的，苦涩的笑容，嘲讽自己道：“也许从一开始，听从孔司的‘张宝财自杀’结束，便不会走到这一步。”
赵实以一己之力，捅进固若金汤的老城区，撬动了案件连锁线上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