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医院病房内，张正义熟睡未醒，张乐乐面对警务督察部门的人，惊慌无措带人进去，用力推醒所长。
张正义茫然若迷，摸不着头脑。直到对方让穿好衣服回去接受调查，霎时间清醒，手脚寒凉——住院短短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会儿，一夜过后，老城派出所上下被查，涉嫌违纪违法的，停止执行职务，等待后续调查和进一步纪律处分。远在老家的副所长，通知三天内回来。
全派出所上下，仅有四人作风清廉，蒋良是其中一个。四人难以维持所里日常工作运转，黎局长疾雷不及掩耳之势，亲自人事调动，各个辖区派出所抽调人手过来。
派出所内部来不及任何应付，已大换血。
办公室里，警务督察部门的人拿着陆今私人手机，上面收受孔司红包一览无遗。桌子下，陆今双手抓皱裤子，承认收受贿赂，滥用职权行为。
当从办公室走出来，他卸下警用装备，脱下执勤服，穿上防风夹克走出派出所。外面，牛毛细雨随寒风飘摇，深吸一口气，冬寒阴冷味道侵透入骨。
警务大厅，蒋良为调过来的民警开会，目光越过新队友，看向远去的身影。
一开始善良充满正义感的小民警，逐渐与此地同化，服从扭曲的规则、秩序，心安理得收受贿赂，对各种报警工作，以腐旧规则手段处理，往往牺牲弱者，达到和平目的。
陆今的堕落，他有责任。倘若伸手拉一把，也不会走到如今地步。他不知为何没有成为正道引导者，反倒让新来的小民警，独自摸黑行走，深陷本地泥潭，越陷越深。
或许，是徐图的死，摧毁内心的温柔，使感情变得冷漠。又也许是清楚这里是个怎样地方，小警察迟早沦为其中一员，才未谆谆告诫。
在这里做警察，善良很容易被吞噬，迷失自我。想要保持清醒、理智，就要学会伪装成为其中一员。不然，坚持着本性，迟早受到排挤，结果只有两种——辞职或自杀。
“除夕夜血案”发生，市刑侦大队到来调查，牵扯出十五年前康乐医院大火案，过去负责案件的警察，被审查调查。派出所内部大清洗，与本地利害攸关，密不可分的民警，全部脱下马甲。
种种看起来，就像是一场阴谋。
随地头蛇孔司死亡，所里内部彻底切断与本地紧密关系，日后不再依照保守的规则、秩序办案。这对一些人来说，是阵痛的，难以接受的。
老城区上空屏障已破碎，本地居民接下来要面对，来自外界剧烈冲击。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接受，这里已经改变。
蒋良为新调任民警们开完会，拿出袭警魏以春的照片名单，带上其中两人，开警车去挨家挨户拘留。
执法录像，验伤伤情，所有袭警者全部追究刑事责任。
陆今离开派出所没有回宿舍，而是走到福北大街，经过警戒线拉起烧毁的奔驰，来到吴姓夫妇煎饼摊前。他兜里掏出二十块钱，说道：“来份煎饼果子，加鸡蛋、脊肉、火腿肠、土豆丝。要葱花和辣椒。”
“好咧！”吴摊主娴熟上浆摊开，“今天不上班吗？”
“休长假了。”陆今嘴角含笑。
“休假好，人就该多多休息。”吴摊主摊出豪华煎饼，“我给你多加个蛋。”
“谢了。”陆今双手接过滋味香浓诱人的煎饼果子，大张嘴巴一口咬下，心满意足。他继续行走在无数次巡逻过的大街，扫视气氛阴沉的店铺。
除夕夜杀人案凶手被抓，好不容易起来的喜庆气氛，短短半天时间，随孔司当街烧死，重新跌到谷底。绵绵细雨下，灰冷色调的老城区，渗入骨头的寒意，直让人发憷。后天即将到来的元宵节，也显得死气沉沉。
那方，蒋良带人刑事拘留袭警者，当初这些人有多嚣张，现在有多怂。一个个不顾形象打滚撒泼，又是看在自己人份上求情，又是痛骂不讲情面。大喊左邻右舍施救，出门看热闹的人们，不再像以往，拧成一股绳法不责众阻碍执法。
孔司死亡，听说张正义被查，与本地有裙带关系的民警，脱下警服回家，等待处分。蒋良要抓人，再无人捞他们出来。
满口方言吐脏话，有抗拒拘留的二次袭警，蒋良不再惯着，铐上手铐塞车里。
听到风声侥幸逃走暂避风头者，记录在案，敢回汉州市一定抓住。
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忙活整理2月9日除夕夜罪案卷宗，待卷宗完成，李慈、陈复、王胜利、楚夭移交检察院审查起诉。
同时，2009年5月30日康乐医院大火案，重新立案侦查。因案件涉嫌操控结案和刑讯逼供，检察院介入，公检部门联合成立专案组进行调查，赵实是负责人之一。
现已退休，十五年前大火案负责人、参与调查的民警，全部接受审查调查。面对杀人录像和证据，张正义等人无可置辩，承认收过孔司贿赂，对李从冬进行残忍刑讯，逼其承担纵火罪名。
李从冬知晓一旦承认，必死无疑，宁愿承受惨无人道的刑讯，不敢认下无中生有的罪行。
案件事实清楚，所有当年涉案人员全部被逮捕，等待送上法院审判。
赵实从接手“除夕夜血案”开始，忙忙碌碌一刻不得歇息。好不容易中午吃饭休息片刻，遇见黎局长。她好奇问，是不是知道十五年前康乐医院大火案存在猫腻？
黎局长否认，让其负责除夕夜杀人案，是为撕破老城区固若金汤的口子，好清洗派出所内部。哪想到，直接拉扯出十五年前轰动全市的大火惨案，自己也很吃惊。
赵实听出问题，那就是很清楚老城区情况。再进一步推断，过去案件必然存在疑点。
黎局长看她不信，没过多解释。
赵实查清两起重大案件，过去还有多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案子存在，她不知道。老城派出所背后，又存在多少起操纵结案的罪案，不得而知。
在一个社会极其保守的地方，现代法治对上传统守旧的制度规则，就会大幅度削弱，难以抗衡。久而久之，维护公平正义的机关，顺从因循守旧的社会，成为其中一员。
现在她亲手击穿打破坚如磐石的“保护罩”，从上到下“清洗”一遍的老城派出所，日后面对群众纷争，不再以牺牲个人、牺牲弱者方式解决问题，法不责众现象将消失。在处理本地人与外地人问题上，不会因本地人势大，劝说外地人退让。
这是良好的结果。严格掌控本地人口流失，房屋土地交易的地头蛇消失，外来人口、现代文明势必冲击封闭保守的文化，慢慢瓦解拧成一股绳的老城居民。
陈复教授是看得最清楚的人，因父母的死亡，李慈连带厌恶本地。在这点上，魏以春脑袋亮起灯泡，往深度思考——警察随案子一步步带出康乐医院大火案，分化瓦解老城区扭曲守旧的规则，是不是达成李慈目的之一？
赵实认为，假若给李慈更多时间，其必将让整座老城区每个人，持续处于惊恐不安状态，再步步压缩至精神崩溃，内部撕裂血斗，不死不休。
……搁这养蛊呢。魏以春感慨，最怕这样高智商犯罪者。
“林稚给出假毒药，到底什么意思？”她再问道。
“让孔康顺不得其死。”赵实眼睛对着电脑，手指灵活敲击案子卷宗。“给出真毒药死亡，身上一切罪恶消失，对‘赎罪’自杀的丈夫、父亲，家人内心的憎恶，就会减少。反之，服用假毒药活下来，必须面对法律审判，妻子和孩子只会感到污名、耻辱。”
孔康顺很爱家人，下定决心服毒自杀，不想再连累妻子、孩子。林稚看穿想法，逼其面对残酷现实。
昨日下午，面对警察审讯，孔康顺哭泣说出与孔司三人诈骗陈显。
“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自杀……对不起……”
罪恶的种子，十八年前就已埋下，到了十五年前疯狂滋长。
那晚杀害李氏夫妇，放火烧医院，四人逃离现场，孔司路上随便买件新T恤穿上，再一起到林氏烧烤店撸串喝酒，让老林作证无不在场证明。
后续警方调查，孔司选中小混混李从冬，找人“目击”其在医院纵火，好作替死鬼操纵结案。想不到，贪生怕死的小混子骨头这么硬，根本不敢认纵火罪名。无奈，贿赂勾结内部警察，以“有人院内违规抽烟，引发火灾”结案。
李从冬派出所走出来以后，孔司让人盯住好几个月，确定真精神不正常才放过。
赵实听完孔康顺详细叙述，产生疑问——李从冬真的疯了吗？他会不会，连李慈、警察一起骗过去？李慈找到他引诱协助，有没有可能是清醒状态下点头的？
当年人精神没问题，未免别生枝节，孔司一定弄死他。真精神错乱，孔司很快忘记这么个人。
现在威胁到自个性命的人死亡，十五年前负责案件的警察，全部被捕。假若精神无问题，估计已经从阴暗的房间走出来。
说不定，下次去老城区，能在大街上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