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孔司死亡，汉州市殡葬业垄断被打破，繁华的丧葬业市场交易归于自由。老城居民尚未反应过来，就已有人掘孔氏的根。
赵实想得没错，钱多不是简单的人物。深谋远虑，对商业嗅觉十分灵敏的商人，在合作“伙伴”死亡，迅速争夺瓜分庞大殡葬业市场。
传闻中有人想打下“殡葬大王”，从孔老板手里抢夺控制权，就是他本人。别人只看见，他安于一隅，老老实实经营酒店，殊不知十年前就已看清本地巨大利益商机，待时机一到，迅猛争权夺利。
第二反应过来的王光头，和李寻环借一大笔钱，投入殡葬业市场争夺战，从中分一杯羹。其清楚，眼下时机一旦错过，可就没机会了。
李寻环和刑辩律师每天出入看守所与弟弟沟通，争取减轻处罚。李慈从一开始抗拒，渐渐配合，与每天为自己奔波的哥哥说话。
陈复没请律师，安然等到审判那天到来。
孔康顺的妻子请律师，来过看守所两次。第一次大哭骂丈夫，怎能诈骗致人死亡，拿着沾染人血的金钱，娶妻生子，还做出杀人放火之事。家中两个孩子现在郁郁寡欢，不敢出门一步，生怕受到谩骂。
面对愤怒失望的妻子，孔康顺悔恨痛哭道歉“对不起”，无法获得原谅。
蒋良来过看守所三次，一次见陈复，一次见李慈，一次见王胜利。告诉他们，十五年前案子相关涉案人员已调查逮捕。陈教授听了，说出“那就好，我也能够安心了”。李慈没吭声，反倒问是否恼恨自己的欺骗？他说“没有”，其永远是最为重要的好友。王胜利嗓音沙哑，说那些畜生终于受到应有惩罚。
王胜利涉嫌绑架杀人未遂，刑罚最低，大概率判三至五年，表现良好还能提前出狱。希望其再出来时，已彻底放下过去执念，开始新生活。
十五年了，康乐医院大火案遇难者家属、幸存者终于等来真相。傅家里，傅华容跪地，双手捂脸大哭，傅华京哽咽抚摸后背安慰。
蒋家小楼工作室，林稚贴母亲照片到心脏，双眼泪如泉涌。
康乐医院产科许医生，含泪无声，默默为逝去的人们祈祷。
阴冷细雨下，惊恐的老城区人们，相比过去罪案真相，更在乎手里货物怎么办？距清明节还有四十二天，大货要是销不出去，岂不是积压烂在手里？
孔司死亡，妻子汤诺受巨大打击住院，其兄弟为争权殡葬公司控制权大打出手，内部乱成一锅粥。
以后有事，该找谁解决？
习惯依赖本地规则解决纷争的居民们，突然发现派出所不再吃这一套，没了孔司，也无人出面调解纠纷。
茫然无措，完全没了主意。
走在白茫茫雨丝的大街，突然间丧失安全感，莫名感到害怕。
“井”字形中间超市，喜气洋洋播放元宵节音乐，在阴晦的气氛中很突兀。
丧葬业氛围最浓厚的南园大街，左右两边殡葬用品店，死气沉沉，挂外面的白事纸幡，雨水浸透滴落水滴。纸人五官墨水晕染糊了一张脸，惊悚渗人，要是晚上走过，能吓半死。
沿街巡逻的新来民警，好奇拍照，发现很阴间。他们一路往上走，本地居民投视来的目光，带有强烈排外情绪，毫不掩饰表露出敌视、反感、抗拒。直到进入福北大街，摆摊的外地人始终一贯招呼“警官要不要来份早餐”，他们笑笑罢手。
“殡葬大王”的死亡，对此地谋生及租住的外地人，影响最小，日常该干啥干啥。较为敏感的人，感知笼罩背上压力变小，直觉本地人没以前那么嚣张。
凄冷寒雨一直下到后天元宵节，2月24日阳光透过灰色云层，薄薄地照射汉州市大地。虽说寒意未消，但总算带来一丝暖意。
老城区居民们，过着没有节日气氛的元宵，一个个愁绪如麻。
李从冬身穿保暖打底衣，套一件加绒卫衣，踏出家门。常年不见阳光，他肤色苍白，青白血管清晰可见。他双手揣兜，一路低头来到一摊子前，结结巴巴开口：“我要……我要……那……那汤……”
“小哥要什么？”摊主笑脸问道。
“要……要……”常年不与人交流，他说话能力退化严重。
“他要一碗汤圆。”一道低沉可靠的嗓音响起。
“好咧，你先坐，我给你打。”摊主说道。
李从冬转头，对上深邃的眼眸，惧怕避开，舌头打结般地说：“谢、谢谢你。”
赵实回以温和笑容：“不客气。”便带魏以春离开。
李从冬坐进摊子，摊主打小碗汤圆送上。汤匙碗里轻轻搅动，两颗红枣，三粒枸杞漂浮起来。取一颗糯白汤圆含嘴里，再轻轻咬下，香甜软糯的味道，顷刻占满味蕾。他嘴角不禁露出笑容，感觉十五年来，这是吃过最美味的汤圆。
前往派出所路上，魏以春凑到队长耳边，悄声说：“李从冬精神果然正常。”十几年伪装，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欺骗过李慈和警察眼睛。
这小子接受李慈诱导时，是下了赌注吧。赌赢了，摆脱阴影，获得自由。赌输了，继续“精神不正常”一辈子。
现已不用假装疯癫，但看见警察还是会怕。过去受到刑讯逼供，带来精神、肉体上伤害，是深远的，恐怕伴随一辈子。
两人来到派出所，恰逢中午大锅饭，蒋良招呼汤圆人人有份。
她们倒也不客气，拿上碗筷一起吃。魏以春笑说，这回总算和蒋队长吃到一个锅里了。
蒋良总怀疑对方阴阳怪气，就是没有证据。
简单吃完午饭，赵实买一杯冰美式黑咖啡，走到路边初见绿叶嫩芽梧桐树下，和拿着烟的蒋良站一起。
“这两天怎么样？”赵实吸一口黑咖啡，冰冷的爽感直冲脑门。
“很忙，你呢？”蒋良吐出烟，目光遥望错落不齐的老城区，稀薄透明的阳光下，冷灰色调多了别样的色彩。
“一样。”赵实双手贴在纸杯，感受冰块传来的寒凉。“张正义不会再回来，局长会另外调人过来。”那位总算赶回的副所长，恐怕也是一样下场。
“人都要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应有代价。”蒋良神色淡然，对该结果毫不意外。“赵实，谢谢你来到这里。”
短短十几天，老城区历经翻天覆地变化，外来刑侦警察，面对庞大扭曲“怪物”，拒绝服从打趴下，以势不可当姿态攻破击碎。困在陈旧规则、秩序下的人们，将获得解脱。
“即便我不来，也会有人到此，我只是幸运‘中签’。”赵实直言说，“你心中始终秉持着正义，才没迈出难以挽回的一步。”
其缺少的是，能让自己清醒的人。
“你这话让我感到惭愧。”蒋良自嘲一笑，对方根本不知，对自己影响有多大。
“我想过这件事结束以后，你是否有辞职念头，现在看是我多虑了。”赵实又吸下一口冷咖啡，浑身毛孔舒畅。
“曾经是难以走掉，现在是不想走。”蒋良目光瞅见，妹妹提着袋子正走过来。
“也好，接下来亲眼见证，老城区迎接冲击而来的巨变。”赵实朝女孩微笑招呼，“林稚，元宵节快乐。”
“赵警官元宵节快乐。”林稚身穿短款粉色呢子衣，手提精美袋子。“哥，我亲手做了汤圆，给楚夭送去。”
“好的。”蒋良笑吟吟，“晚上我们一起去买菜，我来做晚饭。”
林稚点头，与他们挥手，去乘坐公交车。
“对了，你今天来老城区办事吗？”蒋良想起问道。
“没别的事，只是突然想喝这杯咖啡，所以过来。”赵实晃了晃手里的杯子。
“行，下次想喝的话，我请你。”蒋良失笑。
“好，届时一定提前联系你。”赵实一口气喝完剩下咖啡，整个人酣畅淋漓。
稀薄的阳光穿透云层，倾洒城市，驱散冬日寒气。公交车上，林稚把袋子护在怀中，偏头看窗外。车外景色，从阴沉的老城区，逐渐变成，满大街元宵节喜庆元素的市区。
医院里的楚夭一直未醒，她很害怕，好友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内心默念，祈求奇迹发生，甚至请求徐图姐姐，保佑楚夭醒来。
或许真听到她诚挚祈祷，人民医院里，病床上的楚夭在躺了近十天，终于缓缓睁开双眼。她疲倦无神看着吊针，觉察到身处何处。她尝试动手脚，翻动身体，悲哀发现腿脚无知觉，知是落下残疾，眼角不禁流下泪水。
拔下吊针，取掉鼻氧气管，忍痛抽出导尿管，双手拼力撑起移动臀部，“咚”地翻身落下床。没喊疼，她伸手床头柜拿一个玻璃杯，咬在嘴上，再以双手力量挪动身子，缓慢挪动进洗手间。
待进入洗手间，反锁门口，靠在门背。右手取下咬嘴里的水杯，对准地上敲击，敲碎开来，再取一片锋利玻璃，卷起袖子对准左手臂血管，咬牙用力切下划开15cm左右长伤口。
鲜红血液霎时涌出，瞬间染红病号服，她双手垂下，带有泪痕的瞳孔慢慢扩散，生命体征逐渐消失。
病房走廊外，林稚提着元宵节汤圆，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