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他们。
那片由亿万甲虫汇成的黑色潮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正对那几块珍贵的蟹肉执行着最彻底的清算。
细碎而疯狂的啃噬声汇成一道令人牙酸的背景音，如同一场无形的暴雨，敲打着赵丰年那根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他们正沿着峭壁边缘，退入一道更加幽深狭窄的岩石裂隙。
这里是拾荒者选择的避难所。
裂隙的入口被一块凸出的巨岩巧妙地遮挡，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通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岩壁冰冷而粗糙，紧紧挤压着赵丰年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感到胸腔的扩张受到了阻碍。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安全感。
外界是沸腾的地狱，是狂乱的杀戮场，而在这方寸之地，所有的声音与光线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心安的黑暗与死寂。
拾荒者在前方大约五米处停了下来，他那幽灵般的脚步声消失了。
赵丰年立刻停步，侧耳倾听，除了自己那被强行压制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他听不见任何东西。
他伸出手，触摸着冰冷的岩壁，一点点向前挪动，直到手指触碰到拾荒者那身僵硬的、如同树皮般的衣物。
“到了。”
拾荒者吐出两个字，声音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沉闷。
紧接着，赵丰年感觉到拾荒者蹲了下去。
他也立刻跟着蹲下，身体蜷缩成一团。
后背撞击岩壁留下的钝痛、双手虎口撕裂的锐痛、以及全身肌肉因过度透支而发出的酸痛，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彻底淹没。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地喘息着。
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带着岩石的冰冷和尘土的腥味。
他活下来了。
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也是他那本血肉账本上，此刻唯一剩下的资产。
为了保住这项资产，他付出了所有。
食物，体力，以及那根陪伴他赢下数场血战的螯钳骨刺――在刚才的奔逃中，他根本没有时间将其回收。
他破产了。
在这场名为“潮汐”的审计风暴中，他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一无所有的负债者。
“你的手。”
拾荒者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带任何关切，纯粹是一种客观的陈述。
赵丰年低头，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看”到自己双手的惨状。
血肉模糊，皮肤翻卷，碎石的棱角与凝固的血液混杂在一起，每一次轻微的活动，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一项失败的投资。”
拾荒者继续他那冷酷的复盘，“你用双手接近报废的代价，换来了一次毫无必要的正面冲突。那根骨刺，本可以用更聪明的方式，刺入它的要害。”
赵丰年没有反驳。
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回放着刚才战斗的每一个细节。
拾荒者说得没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充满了赌徒式的疯狂。
他将自己和武器变成了一块礁石，用硬碰硬的方式终结了战斗，这在商人眼中，是最愚蠢、成本最高的解决方案。
“但你扔掉食物的决定，很不错。”
拾荒者的话锋一转，那沙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赞许的意味，“懂得在破产前，主动抛售最后的资产来转移债务，这是成为一个合格商人的第一课。”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赵丰年消化的时间。
“记住这种感觉。”
拾荒者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呢喃，“记住这种一无所有、只能靠出卖最后一点价值来换取苟延残喘的滋味。它会让你在下一次交易前，更加谨慎地计算自己的每一分成本。”
赵丰年默默地将这段话，如同烙铁般刻进了自己的脑海。
他撕下身上那件已经破烂不堪的布衣，笨拙地、用牙齿和单手，将布条撕开，然后开始一圈一圈地、极其缓慢地包扎自己那双血肉模糊的手。
剧痛让他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但他包扎的动作却一丝不苟，沉稳得像一个正在处理精密零件的工匠。
他不能让伤口继续恶化。
在这深渊之中，任何一处看似微小的亏损，都可能在时间的催化下，演变成一场足以致命的雪崩。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外界任何声响的异动，突兀地出现了。
咯……
咯吱……
那声音，像是有人正用指甲，不紧不慢地、有节奏地，刮擦着他们身旁的岩壁。
不，不是身旁。
赵年丰那刚刚放松了不到一分钟的神经，瞬间再度绷紧。
他猛地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那声音，来自他们的脚下。
仿佛就在他们所坐的这片岩石的内部，正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执着地，向上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