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关于利润的冰冷评判，话音尚未在灼热的空气中彻底消散，一阵全新的、截然不同的声音便从头顶那片无尽的黑暗中渗透下来。
沙沙……
沙沙沙……
那不是岩石的碎裂声，也非任何野兽的嘶吼。
那声音细碎而密集，不带丝毫重量，却又无处不在，仿佛有亿万只饥饿的蚂蚁，正踩着干燥的枯叶，从世界的穹顶向他们所在的这片孤岛缓缓围拢。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的赵丰年，他那因极限发力而微微颤抖的肌肉瞬间凝固。
他猛然抬头，望向那片被暗红晶簇网络分割得支离破碎的黑暗虚空，试图从中分辨出这诡异声响的来源。
然而，他什么也看不见。
那片黑暗深邃依旧，仿佛亘古不变。
可那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它不再仅仅是听觉上的信号，更像是一种微妙的振动，顺着岩壁传递下来，轻轻搔刮着人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源自本能的战栗。
拾荒者那张刚刚显露出一丝罕见“笑意”的脸，瞬间恢复了万年岩石般的冷硬。
他甚至没有抬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下方翻滚的岩浆，瞳孔却在一刹那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的身体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那是一种比面对飞行怪物时更加极致的、如临大敌的紧绷。
他没有发出任何指令，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弯下了膝盖，将身体的重心降至最低，同时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对赵丰年做了一个向下按压的手势。
这个动作无声地传达了两个信息：闭嘴，趴下。
赵丰年立刻照做。
他强忍着双手的剧痛与全身的疲惫，单膝跪地，另一只手撑住地面，将自己的身体轮廓压缩到最小。
他甚至放缓了呼吸，将每一次吐息都拉得无比绵长，唯恐一丝多余的气流都会惊动头顶那未知的存在。
沙沙……
沙沙……
声音的源头，似乎已经抵达了他们正上方的峭壁。
一些细小的尘土与砂砾开始簌簌落下，掉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赵丰年的大脑，那台从不宕机的血肉计算机，正疯狂地处理着这笔全新的、信息极度不对称的风险。
【威胁来源：未知。】
【威胁数量：巨大，可能为集群生物。】
【威胁属性：未知，但能在此环境中生存，必然极度危险。】
他那商人般的冷酷思维，第一次感到了些许无力。
面对一头具体的怪物，他可以计算其力量、速度，可以利用环境，可以制定以小博大的交易策略。
可面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仅仅用声音就能带来无边压力的集群威胁，他所有的战斗经验似乎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这已经不是一笔可以计算的买卖。
这是一场审计风暴，而他们，是账目上两处微不足道的、随时可能被一笔勾销的坏账。
就在这时，一缕微光从上方垂落。
不，那不是光。
那是一条细细的、由无数个黑点组成的“线”，正顺着垂直的岩壁，从黑暗中缓缓向下延伸。
借着下方岩浆河反射的暗红光芒，赵丰年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无数只指甲盖大小的、通体漆黑的甲虫。
它们有着油亮的几丁质外壳，密密麻麻的节足，以及一对在红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细小口器。
它们一只搭着一只，一只踩着一只，组成了一条活生生的、不断向下蔓延的黑色锁链。
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十条……
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他们头顶上方的岩壁，便布满了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线条。
它们的目标明确而统一，正是赵丰年他们所在的这片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平台。
“深渊虱。”
拾荒者那沙哑的声音，如同耳语般贴着岩石传来，每个字都带着一股寒气。
“潮汐的清道夫。它们对能量的流失极其敏感，尤其是……新鲜的血液。”
赵丰年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
他浑身上下，几乎被那头飞行怪物的墨绿色血液彻底浸透，双手更是因为紧握骨刺而血肉模糊，鲜血与怪物的体液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浓郁而独特的腥甜气味。
在这片沸腾的炼狱中，他就像一座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的灯塔，用最醒目的方式，向那些无形的审计员，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他刚刚用一场血战换来的“利润”，转瞬间，就变成了一笔足以让他彻底破产的、致命的负债。
“沙沙沙沙——！”
仿佛是确认了目标，那些黑色的线条陡然加速，不再是试探性的延伸，而是化作一片片黑色的潮水，从岩壁上奔涌而下！
它们所过之处，岩石上那些残存的血迹被瞬间吞噬，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它们会把你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然后把你的骨头也磨成粉末，当作调味料。”
拾荒者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最残酷的现实，“你的账本，到此为止了。”
赵丰年猛地转头，看向拾弓者。
他看见的，是那双浑浊眼眸深处的一片绝对的冷漠。
拾荒者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他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会计，在宣读一份已经无法挽回的破产报告。
没有时间绝望，更没有资格愤怒。
赵丰年的大脑在零点一秒内排除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方案。
战斗？
他会被瞬间淹没。
逃跑？
这狭窄的平台无路可逃。
唯一的生路，是转移亏损。
他需要一个比他自己更诱人的目标，一个能让这些饥饿的审计员改变审计方向的、价值更高的资产。
电光石火之间，他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背后那个已经焦黑的包裹上。
那里，有他最后的资产――那几块被高温半熟的、黑岩蟹的血肉。
没有丝毫犹豫。
赵丰年用那双血肉模糊的手，猛地撕开了背上的包裹。
一股混合了焦香与海鲜腥气的、更加浓郁霸道的味道，瞬间在空气中炸开。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几块滚烫的蟹肉，朝着远离他们的、峭壁的另一端，狠狠地投了出去！
黑色的肉块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地砸在几十米外的岩石上。
那片奔涌而下的黑色虫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齐齐一顿。
紧接着，如同嗅到了更美味血食的鲨群，整片黑潮猛然转向，放弃了近在咫尺的赵丰年，以更快的速度，朝着那几块蟹肉所在的位置，席卷而去。
“走。”
拾荒者吐出了一个字。
他率先起身，不再停留，如同一道贴着岩壁滑行的影子，向着平台更深处的黑暗中退去。
赵丰年立刻跟上，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场即将发生的、关于血肉的盛宴。
因为他知道，在这片沸腾的账本里，任何一次成功的风险转移，都只是为了让你有资格，去面对下一笔更加沉重的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