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潮起潮落,他早已明确了自己的道路,只是在安静的渡过最后的时光。
该来的总是会来,第三天中午,一阵马蹄声在小寨远处响起,潘五老行伍的本能又发挥了作用,听声便知这是五百以上的骑兵才有动静。
看来那老寨主的选择是对的,面对这样的一支马军,谁也逃不过百里去。
倏忽之间,马蹄之声在寨子外不远处停下,一个粗野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寨中之人尽数出来,不得有一人留在其中,否则全部烧光!”
小小寨子土木为主,哪里还敢不遵,门口的几个守卫早已丢下木矛,大开寨门,那寨主韩杨当先带头,家家老小鱼贯而出,黑压压的在这黄河岸边的黄土上拜倒一地。
潘五也站起身来,又抽出环首刀仔细看了一遍,将它放在榻边,走出门去,站在了人群的旁边。
来得正是五百马军,连一个步兵也没有,只见这群土匪虽然甲胄衣衫都不统一,马匹也是大大小小各种各样,但人人面色兴奋,身强体壮,也算是一群精悍之徒。
当先的正是个八尺巨汉,面如锅底,虬髯横飞,身上是一件涂了金漆的筒袖铠,只是金漆掉落不少,倒显得花里胡哨;
头顶一个铁兜鍪,同样金漆闪闪,手中提着一把丈许长的巨斧,一对铜铃环眼正在人群当中扫视。
“听说这小小的无忧寨里竟然还有个高人在此,竟能连杀我五个精兵,不错不错,是哪一个,站将出来!”
声音如同破锣敲响,潘五却早有准备,从人群边上走到那马前两丈处。
那巨汉上下一打量,从口鼻中喷出一个“哼!”字,自语道:“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小七过来!”
一匹黄马奔到身边,马上正是那日逃走的少年人,只见他面上一片讨好之色,在马背上抱拳道:“大将领。”
那巨汉看来便是这所谓“开天金吾大将领”的土匪头子张寿了,他斜睨了一眼那“小七”,问道:“给我认一认,可是此人?”
小七早看在眼里,咬牙切齿道:“化成灰我也认得,就是他!杀了宋伍长他们几个的就是此人!”
“嘿,这样看起来倒像是个老行伍,你且回我的话,是谁的兵卒,原隶何处?”这张寿倒不急着报仇,还在问话。
这却是潘五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掠起头发,亮出了那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疤,回应道:“我中了矢石,忘记了一些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家的兵卒,哪个地方的原籍。”
伏在地上的寨主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心中后怕,却没想到这个潘五是个逃兵,难怪身手了得。
那张寿眯起眼来,看了看潘五身上的裹伤布条,双瞅了瞅他手上的包扎之处,似是漫不经心开口道:“你连杀我五人,只受了这么一点小伤,身手当是不错,就来我的帐下做个亲兵吧。”
那身边的小七顿时脸色大变,跪伏在地上的无忧寨众人一阵微微的骚动,瞬间又平静下来。
潘五面色不变,双手上抬作礼道:“多谢大将领抬爱,敢问这寨中的众人又当如何?”
那张寿“哈哈”一笑,目光瞬间也阴冷下来,口中话语更是如同九天玄冰:“自然要给我那死去的几个手下陪葬,捋了我的虎须,却不能没有后果。”
跪在地上的寨主韩杨大惊失色,猛得向前膝行几步,颤声长呼道:
“大将领请饶命,我这无忧寨虽小,人也不多,但每年都向大将领上供各种军粮,从未有过耽误,还请留下我们一命,继续为大将领效力啊。”
那张寿狞笑一声,又丢了一句:“若不取了你们的人头,以后还有哪个把我这大将领放在眼里,认命就是!”
言罢圈马回身,看样子竟是要马上下令杀人。
这时身后又是人声音传来,不带一点情绪,也没有丝毫起伏。
“大将领请慢,俗话说:怨乃有头,债乃有主。你那几个兄弟皆是被我所杀,又干这些寨中之人何事?不如取了我这性命,留下他们继续上交军粮皆不是好?”
“哦?”那张寿正要举手为号,猛听此言,却是一惊,又圈马转回身来。
跪伏在地上的众人刚才听得这“开天金吾大将领”要出手灭村,早已软瘫了几个,更有的正要大放悲声时,突然听到此言,也是呆了一呆,场面上一时又静了下来。
张寿回转过身体,见这潘五仍旧站得笔直,面上一点惧色也没有,心中又是不快又是诧异。
“你不愿到我的帐下来?”
“不愿。”
一个问得平静,一个回得爽快,场上众人都吃惊地看着那个潘五,无忧寨中诸人心情复杂难言,那个小七却是一脸的震惊。
“你就不怕我连你带这小寨子的所有人都一并杀了?”
“大将领英明神武,自然知道那些事情做了有好处,哪些事情做了没意义,这些人就如同大将领自己的粮仓一样,杀之何益?不如取了我的性命,一样可以震慑他人。”
话音一落,一时间场上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用看失心疯一般的眼光看着潘五,心中也都暗想这人是不是个傻子。
那张寿闻言一呆,片刻之后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抹着流下来的口水眼泪。
笑声半晌方息,他顺了顺自家的胡须,眼中一丝厉芒闪过,语调轻快的道:“少见少见,不错不错,小七,你将这个……叫什么?”
地上跪伏的寨主韩杨连忙应道:“潘五。”
“不错,潘五,带过去好好料理一番,让你曲中的弟兄出一出气,怎样都行,只是不要弄死了他,我还有用。”
那小七刚才一片震惊的脸色顿时放松下来,扑通跳下马来,跪在这张寿的马旁,谄笑道:“小的多谢大将领厚赏!”
言罢招一招手,已是涌上几人,将直立在地的潘五齐齐围上,连拉带拽的向马队的后方扯去,潘五虽是踉踉跄跄,面色却一如往常,只是跌撞之间向黄河岸上看了一眼,脸上没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