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辈子从没这样笑过，实在是太开心，太解脱了。
小小村落亮起了几盏灯光，有人传出了喝骂，才真嘉措恍如不闻，着迷一般看着那锅荧荧发亮的铁水。
又过了一刻，他用双手抱起那炽烈的坩埚，上身的破皮袄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就那样消失，他就像是在斟最名贵的美酒一样，将那散发着绚丽光彩，半凝固的铁水倾倒在巨大的铁砧上。
他操起铁锤，用一只手拨弄着慢慢四散的铁水，慢慢地敲打起来。
“叮当，叮当”铁器的撞击声在这偏远静谧的小村中高声响起，震动着脚下的土地，打碎了夜空中的平静。
又是几盏油灯亮了起来，再多的喝骂声，终于有人打开房门，出来看一看动静。
这正是铁匠铺的主人旦增，他拥有整个作坊，才真嘉措不过只是个佣工而已，一出门，就看到自己的铁匠铺竟然已是空荡荡的，那些打好的铁器呢？那些备用的家伙呢？
只有那个该死的蠢货站在那里叮当打铁，扰人清梦！
旦增愤怒莫名，操起自己那根车皮鞭子，紧走两步，“今天一定要好好给他一个教训，可以打断他一只腿，反正打铁也不用腿，正好立立威严。”他心中盘算着，打定了主意。
可是刚一走近，怎么会这样的灼热？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洪炉前面，面对着滚滚而来的铁水岩浆。
他没法上前，却能开口，努力的板起腰，大声的喝骂道：“才真嘉措，这大半夜的，你疯了吗？你想要找死吗？快熄了火，过来让我打上几鞭子！”
往日他这样说了，这才真嘉措一定会老老实实的照做，而且会伏下他那巨大的身躯，任由他在身上发泄出怒气，最后还会结结巴巴的道歉。
可是今天，为什么他露出那么开心的笑容？还像看着肥肉一样地看向自己？
好像恍惚了一下，旦增就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已经到了才真嘉措的手中，他一手握着铁锤，一手抓着自己，肩膀上那只大手就好像是一把巨大的铁钳，实在是痛不可当。
更痛苦的是铁砧附近的温度，旦增那精心打理，每天都要涂上羊油的胡子已经打起卷来，冒出烟来。身上那缎子面的皮袍更是燃起火苗，脚下皮靴也发出了焦臭味。
万般灼痛中，他终于发现了不对，面前这个巨大的汉子身上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还渗出了滴滴汗水，就像他平时打铁时一样。
“啊……痛死了！才真嘉措你放过我，你放过我吧，你要什么？什么都……”
话并没有说完，才真嘉措将他一把按在那滩渐渐有了形状的铁水上，发出了“刺啦”一阵青烟，同时，那把铁锤已是高高扬起，“咚”得一声，砸穿了旦增的头颅，落在了下面的铁水上。
依然是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才真嘉措心无旁骛，一心一意的挥舞着手中的铁锤，旦增早已没有了形状，衣服、血肉冒着青烟融入到下方的铁水中，而铁砧上的物件已经渐渐成形。
才真嘉措忘我的打制着，浑然不觉旦增的家人已狂奔而去，小村中的人们都睡不安稳，开门出来观望。
终于到了快要天亮的时刻，炉膛中的火焰终于又变回了红色，才真嘉措手下的铁器终于成形，它散发着暗红的光芒和炽热，呈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把六尺长的大刀，刀柄一尺三寸，刀面六寸宽，刀脊一寸厚，刀尖狭长犹如弯月，他将大刀举在空中，竟与天边还未落下的血月一模一样，一般的锋利，一样的红光。
即便他自己身高九尺，这把大刀还是显得巨大无比，他在月光下端详了一阵，又收回到自己的眼前，面对着那平滑如镜的刀锷，轻轻呼唤了一声：“达娃……”
这是女儿的名字，意思就是月亮。
稍稍等了一刻，小姑娘那清瘦的面宠竟然像是缩小了几十倍，就那样浮现在刀锷上。
她甜甜的笑着，看着自己的父亲，她的口中好像嚼食着什么美味的肉类，唇齿开阖间好像能看到旦增那恐惧的目光，听到他凄厉的惨叫。
才真嘉措满意地点点头，用粗糙的大手又摸了摸刀锷上的面孔，爱怜地说：“以后都再不会分开了。”
小女孩脸上泛起开心的笑容，嘴巴中的咀嚼更加用力。
好像想起了什么，才真嘉措摸了摸红热的刀面，目光开始在四周寻找。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村子中那最可怜的乞丐才让又从自己的草棚中爬了出来，他本来是头人家的帮工，只是犯了些错，双腿都被头人打折，手也被剁了一只，好在眼睛还在，眼下只能在这村中讨饭。
就这样，他也是庆幸无比，毕竟自己还不是个奴隶，头人家奴隶的下场可是比这还要悲惨许多。
他刚刚爬到自己常呆着的街角处，就看到那著名的懦夫和老实人才真嘉措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赤着上身，披散着头发，身上带着逼人的灼热，手中拖着一把怪模怪样的长刀。
“你想解脱吗？”才真嘉措的目光中是纯净的慈悲，是真实的怜爱，让可怜的才让莫名的感动了。
“想！我想……我想要解脱。”才让哽咽着回答道，他好像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和氛围控制住，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没有回应，只是唰得一声，才让只是感到微微一震，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才真嘉措从中一刀，从头至胯，迅捷无比的将这可怜的乞丐分成两半，刀面上“呲”得一声，泛起一阵青烟，就好像淬火一样，让这暗红色的刀锋变黯了一些。
他又将大刀放在眼前，用手掌使劲抹了抹，满意地点点头。
又扫视了一圈，他来到刚才开过门的旦增家。
大门紧锁着，有人在高墙上偷窥，见他过来，开始恐惧地大喊起来。
“你不要过来，你快滚开，否则就放箭了！”
这是几个旦增家的帮工而已，才真嘉措一步也没有停，径直向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