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边境,离水郡,葱郁的树林中,几座临时搭建的简单营帐,几个青衣下侍有的喂马、有的生火煮茶,像是暂时没有启程出行的样子。
“那位姑娘怎么样了?”一个身材颀长、神清气爽的白衣青年出现在当中的营帐门外。
“回公子,那位姑娘还是没醒,但她刚才说起了梦话,好像是在唤什么人。”
“哦?”
白衣青年掀帘走了进去,只见营帐中,娇小的女子静躺在床上,嘴里喃喃有声,身子微微地发抖。
“这是怎么了?”白衣青年坐到床前,伸手探了探女子的额头,体温正常,并没有发热的迹象。但,怎么有汗水从她额头细细密密地渗出来呢?
此时,女子似正被梦魇纠缠,她口中喃喃呓语,微微颤抖的长睫毛投映在光洁细腻的脸上,轻轻忽闪,像是随时都可能睁开眼来。
“三郎别怕……三郎……你不会有事的,不会……”
隐约地听清了这句梦呓,白衣青年一愣。
一旁的下侍也听清了这句话,也不由一愣:“公子,难道这位姑娘……是在叫公子吗?”
“这怎么可能呢。”白衣青年笑了笑,“我又不认识她。”
“那……”
“这世上三郎多了,又不是我一个。”白衣青年轻轻地替女子掖了掖被角,正准备起身,女子苍白清瘦的小手却猛地将他的手腕抓住。
“三郎……”
白衣青年顿住身形,回头望着女子。
那依然熟睡的小脸,汗水涔涔、消瘦苍白,是那样的惹人爱怜。她是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受了什么伤?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不曾醒来?
她梦中的三郎,又是何人?
“去请郎中的人,还没有回来吗?”白衣青年低声问。
那名下侍答道:“应该快了!不过,公子,咱们不是应该抓紧时间赶回夙城向陛下交差吗?”
“既然警报已经解除了,晚两天回去也没关系的。这位姑娘一直昏迷不醒,咱们总不能将她丢在这荒山野岭不管吧!”
白衣青年语气从容缓和,不紧不慢,他的目光落在女子的手上,默默地皱了皱眉。
女子抓着他的手腕,他能感觉得到她手心因为常年手握兵器而造成的老茧。
虽然她处于昏迷之中,但是紧握他的手腕,竟也令他微觉疼痛。
所以,她是个习武之人?
任由女子抓着自己的手腕,白衣青年没有挣开,只是默默地望着那张秀眉紧蹙的苍白小脸。
那下侍见状,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着,退了出去。
“三郎!”
蓦然,脸色苍白的女子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地喘息着,“三郎……”
白衣青年缓缓地收回手,眉间浮上温暖的笑意:“姑娘可终于醒了?”
女子愣了愣,转过头来,望着面前陌生的男子,他是……
再环视四周,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营帐里……
这是哪儿?
这个陌生人又是谁?
“在下派人去请的郎中还没赶到,姑娘自己醒了就好,不知姑娘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女子缓缓地转过头来,望着面前的白衣男子:“你是谁?”
“在下宁言……”白衣男子依旧笑容温和,“不知姑娘芳名?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芳名?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女子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我……”
她叫什么名字呢?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宁言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她没有一点印象?
“怎么,姑娘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来了吗?”见些情形,宁言不由一愣。
女子有些慌乱,避开宁言的目光,她怎么会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来了呢?
可是,她的的确确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她是谁,她有什么身份,有什么任务要完成……
任务?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任务?
女子呆了呆,声音有些低哑:“之前,是你救了我吗?”
“可以这样说吧!”宁言眼含春风拂面的暖意,“两天前路经此地,发现姑娘浑身湿透,晕倒在路边,想着姑娘会不会受了伤,所以停下了脚步。”
“两天前?”女子一愣,瞪大了眼睛,“我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宁言微笑:“确切地说,是三天。”
三天?她昏迷了三天?
女子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又缓缓地皱紧了双眉。闭上眼睛使劲回想,可是,为什么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所能回想起来的,只有一片空白!
不,是一片黑暗,无边的黑暗!
刚才,惊醒她的梦境里,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在黑暗里看不到光、看不到路,更看不到方向。她只是依稀觉得,前面似乎有一个人,那个人偶尔停下脚步,朝她招手,可她却看不清他的脸……
为什么什么也想不起来?
女子沮丧地睁开眼,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青白色的棉布长袍,不对,这是男人的衣裳!
“哦……”宁言看出来了,“这是我的衣裳,姑娘的衣裳洗干净也晒干了,这就给姑娘送过来吧!”
说着,宁言轻唤:“阿桑!”
“公子!”刚才那名青衣下侍立即掀帘而入,正要问“公子有何吩咐”,却见坐在床上一脸茫然的女子,愣了愣,立即高兴地道:“原来是姑娘醒了!”
“去把姑娘的衣裳拿过来。”宁言轻声吩咐。
“是,公子!”
阿桑动作很快,立刻就去了。
宁言站起身,语气仍旧温和轻柔:“姑娘若是想不起来,不妨再多留一两天,郎中想必也快赶到了,到时候给姑娘诊看一番,看看姑娘是受了什么伤,以便对症治疗,可好?”
女子对宁言的话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皱着眉头,反反复复地翻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想从自己的双手找出自己身份的答案。
宁言默默地走出营帐,阿桑已将女子的衣服抱了过来。
“姑娘醒了,给她弄些吃的。等郎中来给她看过了,我们再行启程回夙城。”
“是,公子!”
大帐中,宁言默默地坐到桌前,拿出自己尚未书写完全的奏折,提笔继续书写。
他的字迹工整端正,收放有序,看起来,便如同他的人一样周正规整。
一份长长的奏折写完,宁言松了口气,放下毛笔,仔细地浏览了一遍,确定没有差错了,这才轻轻地合起奏本。
一抬头,却见女子就站在营帐门口,默默地望着他。
他愣了愣,展颜一笑:“姑娘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有留意到,请不要见怪。请进吧,这边坐。”
女子已经穿上了女装,一身青色衣裙迎风自舞,白皙的肌肤在青衣的衬托下,愈发显得肌肤胜雪。
得到了宁言的邀请,女子走了进来,默默地在宁言对面站定。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语气极不确定:“这……是我的衣服吗?”
“这正是姑娘自己的衣裳。”宁言面含微笑,“姑娘请坐。阿桑,给姑娘泡杯茶来。”
阿桑似乎知道女子已经来了,宁言话音才落,阿桑便已经端着热茶走了进来。宁言一杯,女子一杯,面对貌美女子,阿桑极为热情:“姑娘,请喝茶!”
女子接过了茶杯,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宁言凝望着她,不言语,平静、冷淡,想来,这便是她往常待人的方式了吧?纵然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但一个人的习惯一旦养成,是很难改变的。
女子蹙着眉:“你们这是……哪里?”
宁言微笑:“这是南越离水郡,姑娘可有印象吗?”
南越……离水郡?女子更紧地蹙起了眉头,南越离水郡,这是个什么地方?她没有印象啊!
“听姑娘的口音,并不像是南越本地人。”宁言凝视着女子,“姑娘应该是,从别处来的吧?”
“你听我的口音像哪里人?”女子反问。
宁言笑了。
真聪明,若能确定她是哪里的口音,不就知道她是哪里人了吗?但是,可惜,宁言摇了摇头,“姑娘的口音,有些奇怪,我似乎分辨不出来。”
“分辨不出来?”女子愣。
“凡我听过的口音,姑娘有接近的,但又不全是,所以,我也不太确定。”
“那我的口音接近哪里的口音?”
“商虞。”
商虞?
女子一愣,圆圆的大眼睛凝望着宁言,仿佛想要得到更确定的答案,可是,那双美眸终归还是变得一阵茫然,她甚至想不起来,商虞是个什么地方?
“姑娘也不记得商虞吗?”宁言轻声问。
女子沉默不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警惕的天性,让她不愿意对别人透露自己真实的想法,也不愿意让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
宁言轻声道:“那姑娘应该记得三郎是谁吧?”
“三郎?”女子一愣。
“姑娘刚才在梦中,可一直在呼唤着这个名字。”
刚才她在睡梦中,一直在呼唤着这个名字吗?女子愣了愣,三郎……就是那一片黑暗中,回头向她微笑招手、可她却未曾看清他长相的那个人?
“若是都不记得了,姑娘也不必着急……”宁言轻声安慰道,“人有时受了伤,是有可能会有些过激反应,休养一些时日,或许就会好了。”
为什么会这样?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女子缓缓地站起身,默默地朝营帐外走。
“姑娘,你去哪儿?”宁言忙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