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医匆匆赶来,见她大怮痛哭,泪水涟涟不断滴落于被褥,大惊失色道:“夫人不可再情绪激动!性命攸关啊!”
“夫人看看眼前这几个孩子,还有您肚子里尚未降世的孩儿,万万平息心绪,保重身子呐!”李太医语重心长地说道。
许夫人知道将军府突逢大变,早早地就赶过来,生怕外甥女如今这身子也跟着出事。
她借孩子来劝解道:“这孩子来得不巧,却也是你们的骨血,你忍心带他一同离去,留下阖府的孤儿老人吗?”
莫栖悦面色憔悴不堪地抬起头来,那三个懂事的孩子不发一言只盯着她瞧,期盼又忧心的眼神刺痛了她的心。
旁边的戚母也是浑身疲惫,红着眼眶却不忍心劝她,只轻抚她的手表,以示自己都在。
而到底还是得到消息的老太君撑着身子一路走过来,虽神色悲痛却也冷静下来,老人家见惯了生死离别,此刻反而正色道:“未曾见着尸身尚有生机,当初我儿与儿媳能平安归来,我就不信风儿会被老天爷收走!”
老太君将拐杖重重地跺了一下地面,激起轻微的尘土,却震得莫栖悦清醒过来。
她凝神于半空中,仿佛在回想方才的梦境。“我昏迷之际,梦见他一身血肉模糊被人所欺,却还有微弱的气息。我要去寻他。”
“我要去寻他!”
莫栖悦目光坚定且乞求地看着老太君她们,“我若不亲自去寻一趟,定会抱憾终身。”
戚母看了眼她的肚子欲言又止,最终怜惜地说道:“好,娘陪你一起。”
“娘,孩儿陪您一块儿去。”
“娘,玥儿也要去。”
这接二连三的连孩子们都起了念头,仿佛他们爹爹还活在世上,不愿意放弃一丝希望。
老太君正了正神色,“好,我这把老骨头是走不了了,在府上替你们守着,你们都去,去接我戚府大将军回家!”
“便是尸身…也要我们亲自接回来!”
“胡闹,胡闹啊!”李太医焦急地喊道:“夫人,以你如今这身子,谈何奔波跋涉?”
莫栖悦愧疚地摸了摸肚子,“是我对不起这孩子,如果有缘分能留下来,我定会加倍疼爱于他。”
戚元晏也小心翼翼地在衣摆处摸了一下,“晏晏会是个好哥哥的,弟弟妹妹要平安长大。”
“玥儿也会是个好姐姐。”戚元玥含泪勾着娘亲的手指说道。
戚元朝抿着唇角与莫栖悦对视,“娘,孩儿会照顾你们的。”
戚母听到这几个孩子乖巧的话语,侧过身子抹了抹泪,“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啊。”
李太医拗不过这一家人,长叹口气后,只好替莫栖悦赶紧先开好方子,“老夫这药方一日不可停,即便赶路也请夫人歇于马车内,切不可骑马,否则神仙难救!”
“能否闯过这一关,且看你们运道了。”
开好方子后,李太医思虑片刻,又吩咐了一系列注意事项,本是接了陛下口谕好生照料定国夫人,却不料她竟如此执意要去寻人,李太医没有办法,只好准备回宫禀报。
因为是几位主子一起远行,所需花用甚多,管家急急忙忙地就准备起来,又由戚父定好护卫队约百余人,以商队名头为由,并带上部分货物。
戚府这番大动静也由戚父亲自奏书禀明圣上,来来去去的约莫折腾了近三日这才准备出发。
府上虽然只留下老太君一人,但许夫人一家子特地搬来先前的偏院,让他们不必挂怀,一切有许家照应着。
行李一箱箱地搬上马车,众人却没有远行赏景的心情,满心里都是快些出发,为了不与回来的队伍背道而驰,特地选了官路走。
莫栖悦被簇拥着搀扶到马车上,从里到外都是被加固过的,力保平坦毫无颠簸,里边更是内有乾坤,瞧着格外宽敞。
马车里铺满了绒毛垫子,温暖而轻柔,更有小柜子摆于中段,所需之物一应俱全,驾车的是高陆与老章轮流替换,他们二人素来驾车平稳。
为了路上方便照应,常大夫与忍冬也追随其后,另一位大夫则在府上照看着老太君。
“老祖宗,等咱们带爹爹回来见您。”戚元朝挺直腰板站在老太君面前说道。
老太君慈眉善目地笑了下,“好,老祖宗在这里等你们回家,你们没一起回来,我哪儿也不去。”
许夫人在一旁宽慰道:“不必担心,万事有我在呢。”
戚父感激不尽地说道:“多亏有你和老许在,否则我们是怎么都走不了的。”
许舅父致仕后便是在家含饴弄孙,再盯梢一下小儿子的课业,“甭说这话,想当初我们也没少麻烦你,咱互相帮衬罢了。”
戚母拉着许夫人的手就是一阵垂泪,“只愿能得个好消息。”
“会的,一定会。”许夫人宽慰她片刻,见行李俱已备齐,连忙说道:“快去吧,万一那孩子真有生机,早点找着人才是正理。”
哪怕只是一场梦,一个藏在心底不肯相信死讯的质疑,他们也义无反顾地出发了,带着满心的期待与彷徨,浩浩荡荡走在了路上。
马车虽然行的快,但意外的确实不见颠簸,反而安稳得很。且不知是否是振奋了精神的缘故,莫栖悦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不但不再孕吐腹痛,出血也早就停止,显得容光焕发起来。
她难得坐起身来靠着,青羽与小铃铛随身护卫,白芨几人则是一旁伺候着,戚元朝几个孩子也会每日过来与她讲话,平日里都是跟着戚母他们在一辆马车里。
戚元朝和戚元晏正捧着书本,对着她的肚子背书,似曾相识的画面令莫栖悦会心一笑。
“主子自从出来后,反而越发康健,没有先前病恹恹的模样了,真是老天保佑。”小铃铛松了口气说道。
青羽也颔首点头,见莫栖悦神情舒展,好奇地问道:“主子在笑什么?”
莫栖悦温情脉脉地看着几个孩子,“以前怀他们三个的时候,你们将军也是这般给我念书的。”
几人闻言皆是黯然神伤,其实大家说去寻人,也不过是配合着夫人,怕她挺不过去,但极大可能不过是接回尸身…
戚元朝脸色黯淡片刻,复而笑道:“那定然是只有孩儿听进去了。晏弟与妹妹都在睡觉。”
戚元晏作势不服气道:“哥哥说得不对,我这般聪慧过人,绝对是认真听了的。爹爹讲的每一句,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那你说爹爹讲什么啦?”戚元玥笑嘻嘻地塞了颗干果进嘴里。
“爹爹说要回来陪我们踢蹴鞠…”戚元晏沮丧地低声说道:“咱们去接爹爹回来,告诉爹爹不要忘了约定。”
莫栖悦弯了弯眉眼,“好,告诉你们爹爹,别忘了约定。”
曾许诺过的生死相依白头到老,别失约了…
莫栖悦喃喃自语道:“这孩子不论男女就叫元生,小名…安安。”
小铃铛和白芨几人听到后鼻头一酸,侧身偷偷擦拭着眼泪,戚元玥则轻声地对着她的肚子喊道:“安安,安安,姐姐在这呢。”
自从定了名字后,戚父戚母每日也是一会喊元生,一会喊安安的。在连夜赶了几天路后,终于,他们在越城不远处遇着班师回朝的大军。
萧伯山领头带队,不见一丝笑容,姜岳亲自跟在那棺木旁边,沉甸甸的心如坠深渊。
天色愁浓,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西风黄昏,恓恓惶惶,哀乐连连,冷意彻骨髓。
哪怕再是坚信人还活着,莫栖悦此刻依旧惶恐得不敢出去,生怕所有希望一朝破灭。
她强撑着情绪下了马车,一步步走到那棺木面前,护送的士兵不忍地将那棺木打开,里面是被烈火吞噬成黑炭的尸首,焦黑得不成人样。
莫栖悦顿时泪湿衣襟,方寸大乱,颤抖着手想去摸一摸他。身后的戚父戚母见到尸身更是摇晃着身子,险些倒下。
他们低头看见孩子欲上前,连忙搂在怀里遮住眼睛,“别看,乖,别看。”
萧伯山见队伍停下才回过神来,跳下马后将双膝重重跪在莫栖悦他们面前,死命地在石子路上磕头,伤痕累累的血迹登时流落颈侧。
“我…我、我对不起戚将军。”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他是为了救我才落入圈套,我萧伯山在此立誓,往后此生定当好生照看戚家,你们有何痛楚尽管朝我发来,绝无怨言。”
孩子们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地号啕大哭起来,哭嚎声喊叫声令在场所有将士都红了眼眶,暗自抹泪。
更有夹道相送的百姓无一不是低下头颅,难过非常。
姜岳也跪在了他们面前,久久无法开口,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莫栖悦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解开棺木里沉重的盔甲,四处搜寻确认,又不顾污黑亲自确认面庞骨骼与尸身的伤口。
良久后,她大喜喊道:“这不是他,这不是他!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