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阳坐在江冷西的办公室，“江总，当初您把我招到公司里来，可不是这样说的。”
“公司有公司的选择。”
李成阳的声音抬高了八度，“别动不动就拿公司说事儿！你原来就是一个搞研发的，罗英俊要是不死，轮不着你上位。公司的选择不就是你的选择，来这儿跟我装什么装？”
江冷西并未动怒，拿起了桌上一张裁员协议。“劳动法是N+1，公司给你N+10。签字。”
李成阳看都没看，眼睛盯着江冷西，伸手把那张协议撕了，两手一扬，扔的江冷西一桌子都是白纸片。“用钱就想打发我？我在公司里花的时间感情，甚至我连房子都买在公司旁边，你要怎么赔？”
“抱歉。”江冷西的视线盯着桌子，始终没有被李成阳的愤怒激起半分波澜。
李成阳气得太阳穴青筋暴起，连后脖颈都憋成了深红，他把门踹开，从办公室出去。夏精彩为了避免尴尬，缓了一会儿才进来，她问，“一定有人要走吗？”
“与其同情别人，不如关心自己。”
夏精彩戴着手套，帮着收拾起桌上地上的散碎纸片。她戳破江冷西的伪装，“就算你平时装作一个坏老板，做尽坏事，我也不信你就是这样的人。”
“天下的老板心里只有一件事，公司要活着。搞事业不是做慈善。”
李成阳回到办公区，继续做着手里的工作，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只要有同事过去劝他，他就用手掌把桌面拍得砰砰响，大家见他俨然像个被惹毛了的野兽，再也没人敢靠近。
下午江冷西外出开会，办公室里只有夏精彩一个人。她穿着短袖的衬衫，红色衬衫上面印满了柠檬，跳脱的颜色成了江冷西黑白灰办公室的一抹装饰，屋子里被她的温度弄得暖烘烘的，下午的阳光正好。
夏精彩一抬眼就看见李成阳那张变色的脸站在门口。
“我不离开公司。我愿意转岗到其他岗位。降薪也可以。”
夏精彩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安慰，这样一个一米八身高的大哥。他的气场似乎已经败下阵来。“我会转告给江总的，您先回去忙吧。”
李成阳却坚持，“江总不来我不走，我要他亲口答应我。”
“他正在跟新部门开沟通会，一时半刻回不来。”夏精彩给李成阳倒了杯水，让他坐在沙发上等待。
李成阳渐渐在办公室里倾诉起了自己的心事，两只手紧紧抠在沙发坐垫上。“前几年有公司高薪要挖我走，我都拒绝了。我大学毕业就来了这家公司。现在孩子在附近上私立小学，房子要还贷款，我搬不了家，也不想去其他公司认识陌生的同事，我就想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做熟悉的工作，有错吗？”
“您都没有错。”夏精彩这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也许不太擅长安慰别人。可没想到，李成阳攻击的靶子又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你别在这儿说风凉话。你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在这冬天里能帮老板暖房间吗？凭什么你能留下，我就要走？”李成阳眼睛带着愤怒，看着夏精彩，白眼球上都布满了红血丝，让她心生害怕。
“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很抱歉，可是生活总要往前看。舒适区确实很舒服，可大家在舒适区都没办法走得长远，原本我也不想出来上班的。”
“不想上班？那就滚呀。”
夏精彩控制着内心的愤怒，理解眼前这个男人，他只是不甘心的情绪无处发泄，如果这样能让李成阳的痛苦减少一点，夏精彩也觉得至少帮江冷西分担了一些压力。夏精彩深呼吸了几口气，对着李成阳说，似乎也是对她自己说话，“如果你只是冲着我出气，那么没有关系，可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你冲着全世界发脾气，全世界也不会为你改变。”
夏精彩话说完，李成阳陷入了沉思，他站起身子，就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停在原地，几乎要握起的拳头也收在了半路。
夏精彩转身要回到自己办公桌，李成阳作势要给夏精彩一个耳光，夏精彩来不及躲闪，只能闭上眼睛等待巴掌降临，想着这一掌下去虽然疼，可对方也烫了手。
可夏精彩闭眼等待着，停顿了一会儿，只听到“吧唧”一声，随后空气沉默了，她在黑暗里听到众人的鼻息。
夏精彩等待了几秒睁开眼，李成阳站在对面瞠目结舌，夏精彩的半边脸毫无知觉。那一耳光就没落到她的脸上。
夏精彩一转脸，她旁边紧紧挨着的是江冷西的脸，这一扭头，长长的睫毛距离江冷西的脸似乎只有几毫米。江冷西靠近夏精彩的那半张脸被热气蒸的通红，另外半张脸，替夏精彩挡下了那一耳光，一个红色手掌印留在江冷西的左脸上。
“对不起，江总。”李成阳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刚才是我冲动了。”
江冷西倒还没忘了自己的任务，桌上又有打印好的一张协议。“李成阳，脾气发了，人也打了。现在签字还有N+10，这些年你从供应商手里拿的回扣，无论数额是多少，我不再追究，如果你还要坚持，明天来跟你谈的就是警察。到时候你住的就不是公司附近的房子了，明白吗？”
江冷西再一次把协议递到李成阳手里，这次他眼里的戾气消失，拿起桌上的笔签了字，乖乖按了手印。
不少人都挤在门外想看李成阳的热闹，他走了，众人散去，回到各自工位。江冷西也第一次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对全体同事正式发言。“按时签署协议的同事，我会介绍合适的猎头，有更好的去处。”
公司里发酵了几天的忧愁和压力渐渐被疏散开，像是快要被撑破的气球，终于找到了放气口。裴心心通知夏精彩，江冷西的要求已全部完成。
“江总，事情总算安排妥当，刚才真是，给你添乱了。”
夏精彩看到江冷西，挨打的左半边脸一直肿着红掌印。她没来得及多想，把手掌放到了江冷西的脸上，“热敷一下消肿比较快。”
江冷西左半边的脸突然紧张得痉挛起来，这让夏精彩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似乎有些越界，又想到若是不热敷，没准江冷西这一晚脸会痛得睡不着，夏精彩只能继续坚持自己的选择。
“他刚才本来就应该打我的，我活该。”江冷西说。
“你早就给大家安排了好去处，应该提前说的。”
“没有必要装好人。”
“也没有必要装坏人。”夏精彩的话脱口而出。一只手热敷得累了，夏精彩又换了另一只手，站在江冷西的身边，两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一下没有落到她脸上的巴掌，又把夏精彩的回忆带去了高中时代，她的脸经历过比一个耳光更尖锐的威胁，曾有女生拿着裁卷子的美工刀放在她的脸颊，一步步晃到她两眼中间的鼻梁，她至今都记得那金属锐器在眼前的气味与温度，那女生只是逼她承认自己是个怪物……噩梦如烟似雾般偶尔在夏精彩的眼前飘荡，今天这一下，让她胸口涌出了冷汗。
此刻她还捧着江冷西的脸，一时心跳加速，手心过烫，差点烫到江冷西，见他明明热得额头冒汗，却还在忍耐着高温。
“江总……不热吗？”夏精彩开口说话，驱散自己对噩梦的注意力。
“不热。”江冷西说着话，又故作不经意的拿起桌上的冰美式开始喝，这冰美式已经全部融化，再无冰冷之气。
“要是不痛了，我就不敷了。”夏精彩感觉这气氛里尴尬又带着些许暧昧。
“还很痛。”江冷西认真回复。
临近下班，花姐给夏精彩打来了电话，“什么破班？你别上了，快回来。”花姐洪亮的嗓音还是传到了江冷西的耳朵。
他改了口，“不痛了，下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