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冷西伸手在“欠债还钱”几个字上抹了一下，手指沾了红色的颜料，字迹都是新鲜的，显然是刚刚写到墙上。
他走进办公室，把手高高举起，手掌放到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散发出来冰冷的空气沿着管道开始在大厦流淌，雪甜冰激凌的办公室成了输送血液的心脏，四通八达的大厦管道里运输着他的一身寒气。
那天晚上江冷西是一个人去买了墙面漆，戴着手套，独自重新刷好了办公楼的墙壁。天快亮了，他离开公司，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夏精彩这一天刚刚上班，江冷西已经开起了会。
前台敲敲桌子跟夏精彩抬眼道，“今天来的还是那几个投资人，跟江总来势汹汹，里面就有上次那个付总，准没好事。”
“既然是金主，有没有好事，都是财神爷。”夏精彩还谨记花姐教过自己的，店里来花钱的都是客人，客人都是财神爷，不管是公司还是小生意，人家来送钱的就没有不是。
夏精彩端上热咖啡去到会议室，大家的谈话戛然而止，江冷西站起身，“既然如此，那就不送了。”
今天的会议，结束得出奇地早。
身边的同事提醒夏精彩，“看来，江总是碰到麻烦事了。”这话刚说完，付总最后一个走出来，“今天来是最后通牒，公司已经作出决策，给你一周时间考虑。”
夏精彩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付总，又见面了。”她把咖啡给付总送到手边，付总没接，伸手理了理他的油头。“以后你们江总有的忙。”
他们这一趟过来，是跟江冷西提要开展线上直播的销售。江冷西一直坚持做线下精品店，这是罗英俊最初创业时坚持的梦想。江冷西一直没有接纳投资人的建议，可投资公司步步紧逼到如今，江冷西到了不得不做出决定的时刻。
江冷西回到办公室，夏精彩就察觉他的情绪不对劲。平日的江冷西写工作安排的小楷都一笔一划整整齐齐，这一天放到夏精彩手里的A4纸，上面的字迹成了连笔的行楷，写得果断却仓促，他急着要去做什么事。
夏精彩仔细辨认着手中行楷的字迹，了解到江冷西的意图。他要HR裴心心招聘新的人，准备线上销售业务部的成立。
“江总，您刚才不是答复了投资人，拒绝了线上业务？”
“招兵买马再答应也不迟。不然那个付总，正准备塞自己的团队给我。”江冷西的这份笃定让夏精彩觉得后怕，得是多冷酷的心，走的每一步都要那么稳准狠。
裴心心又开始紧锣密鼓的面试，她悄悄跟夏精彩吐槽，“给江总招人最难了。先是面试了无数个助理，现在又要面试无数个电商销售，焦虑得我黑眼圈都掉脖子上了。不过幸好是要招人了，要是江总不听投资人的，没准就把咱们全都要解散，你我这饭碗也都没了。”
夏精彩为了守住饭碗，也开始忙成旋转陀螺。
她跟着江冷西一起，给电商销售部准备了一片新的办公区域。“江总都不上网的，是怎么决定要做线上直播？”
“拒绝趋势，不代表不理解趋势。大家的眼睛都锁到手机屏幕上了，我又不是看不到。”
“那你那位合伙人，生前的梦想呢？”
“做线上就是为了留下他的梦。公司没了的话，只剩白日梦了。”
“既然这样，我们都支持江总的选择。”夏精彩明白了，江冷西虽没多说，可在求生压力的逼迫下，只得走出过去他感觉安全的壳子。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离开日常轨迹的每一步，都是艰难的决定。
江冷西拿出他的蓝屏诺基亚手机，回复了一条短信，“罗英俊欠的，我来还”。
公司里气氛开始变得闷闷的，同事们上班时变得丧眉耷拉眼。原本招来了一整个部门的新同事，大家理应是热闹地相互认识。可是眼下安静得连咖啡泡沫在杯子里裂开的声音都能听到。
这十足的怨气，让透明空气的压力倍增，夏精彩没想到，几个小时之后，这压力之下的回旋镖会戳中自己的脑门。
夏精彩去HR办公室送文件，裴心心又把她拉到旁边倾诉起了心事，她愁得眉毛眼睛都挤成了一团乱毛线。“公司人员成本只有这么多。新人要来，老人就要被裁掉。”裴心心拿出了一张A4纸，上面写着裁员名单。夏精彩一眼便从那些小楷当中看出，这是江冷西的字迹。
“江总要裁员？”
一张员工的工牌，写着“李成阳”，被撕成两半扔在桌上。
“公司也是没办法的事。”裴心心一脸为难，“有的人从公司创立之初就已经在了。现在要他们走，就算是赔钱，有些伤害钱也补不平。”也有人，过去还是裴心心亲手加价，高薪从别的公司挖来的。那位李成阳，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传统渠道的销售总监，如今公司需要增加线上销售的名额，所以他不得不走。
“他问我，既然把人用完就要走，公司这样黑心，那他不签任何协议。”裴心心说着，脸上的乌云又浓重了几分。
夏精彩听着这些故事，虽然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他作为一个新人，躲过了这样的劫难，可她看着上面的名字，也理解了江冷西写下他们的时候有多艰难。
裴心心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告诉夏精彩自己在网上看见过无数的案例分享。“HR裁掉了员工，随后HR自己也要走。决定了别人前途的人，最终却无法自己决定自己的前途。”
一时公司氛围风雨飘摇，人人无暇自顾。生怕多说一句话，这屁股下的椅子就不再属于自己。原本是开疆拓土大干一场的氛围，没成想却成了委婉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