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精彩咳嗽了几声,醒了过来,周围无比安静,偶尔听到树叶的沙沙声。她感觉浑身酸痛,鼻子嘴巴里都是海水的咸味,伸手摸了摸脸,还有海水干掉的盐粒子留在皮肤上。
她睁开眼睛,看到海水退潮,自己躺在一个没有见过的沙滩上。她站起身来整理好脏兮兮又湿漉漉的衣服,没看到江冷西,她大喊了几声他的名字,没有回应。夏精彩觉得自己从胸口开始,整个身体在湿冷的衣服包裹下都变凉了。
她身上的手机也不见了,这下难道是要流落荒岛做鲁滨逊了?
夏精彩鞋子丢了一只,只穿着左脚的帆布鞋,一瘸一拐地往小岛深处走去,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是之前她和江冷西去的岛,而是另外一处。
沙滩之上,地面上都是碎石头,走过鹅卵石,之后的石子有尖锐的边缘,硌得夏精彩的右脚生疼。
夏精彩走过几块大石头,眼前的路不再是上坡,变得平缓起来。她远远看去,在荒草之中,有一片大号的向日葵,黄灿灿的,转着头,朝着太阳的方向。
天晴了,太阳刺眼。夏精彩一路喊着江冷西的名字往前走,加快了脚步,走去向日葵的方向。
向日葵的周围,样子像一个废弃的村落,有残旧的墙壁,屋顶已经塌陷光了,墙壁当中生着又高又茂盛的野草。向日葵生长的位置,就在村落旁的杂草地当中。
夏精彩站在向日葵旁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花瓣,顿觉从花瓣和手指接触的地方,传来一片清凉的触感,像是一股小溪形状的电流,从手指流淌到全身。
她站在几朵向日葵当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感觉,她认真地伸开手掌,又是手心又是手背的互相摩挲,她的体温在这里恢复了正常。
她在向日葵旁边查看,想知道这是短暂地回光返照,还是她的体温噩梦终于结束了?
夏精彩转着圈走着,在地上看到了深蓝色的登山鞋,江冷西的鞋子。
夏精彩拎着鞋带,也顾不上赤裸的那只脚被地上的石子磨破了,大步往前跑去。
她穿过一片杂草,看到那躺着的人影,仰面朝上,一动不动,是江冷西。
“江冷西!”
没回应。
“江冷西!”
“等会。”他开口了。
江冷西躺在地上,伸出自己的胳膊,夏精彩跑过来抱住他,“你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我们被冲到荒山野岭,再也见不到了……”夏精彩说着哭出声。
江冷西起身,捧住她的脸,夏精彩惊讶的摸着他的手,“你也好了?”
江冷西从刚才躺的身体底下,掏出来一个被他压得皱巴巴的向日葵。“不会的,我们有救了。”
“怎么有救?能回去了吗?”
江冷西拉着夏精彩,两人一起回到向日葵花丛边,“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个向日葵花丛的旁边,找了你一大圈,发现体温变正常了,后来我试了一下,一靠近这个向日葵,温度就能控制住。”江冷西把整个过程给夏精彩复述一番。
夏精彩没有和他一样雀跃,等江冷西兴奋地讲述完,幽幽地说,“我一睁眼,还以为这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样子,以为再也见不到所有人了,你还有时间研究花花草草。”
夏精彩说完,又是哭又是笑,在江冷西面前沉默下来。
江冷西张开手掌,帮夏精彩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她感觉到他手指上细细密密的纹路从脸上划过,触感是纤细的温热的谨慎的。那就像他的小小触角,一直收缩在自己世界的小角落里,终于可以舒展开,延伸到另一个同类的世界里,延伸到她的眼前,延伸到他们以后截然不同的生活中。
夏精彩也张开胳膊,抱住了江冷西的腰,她把整个头埋进他的怀里,两只手攥在他的身后。那些滚烫或冰冷的温度,那些看不见摸不到却让他们一直相隔万里的东西,终于在这个隐秘海洋的孤岛被消除了。
他们一起跃入一个绵长的吻,在温度的阻隔终于消除之后。
海浪声从远处的沙滩传来,夏精彩听着江冷西的呼吸和心跳,太阳在头顶越升越高,烤得头发温热,明明是几分钟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到久远的定格。
同样的晴天之下,花姐的嘴唇干燥得开裂,正在为夏精彩的失联烦躁不安。
她已经没有心思关心汗蒸会所装修的事务,给江夜和杨越野都打了电话,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在月城的他们,都看到了天气预报,说海边的强对流天气引发了龙卷风,由于来得太过突然,周边地区都没来得及做好准备。
杨越野抿抿嘴唇,“他们,不会在海上……”
“不会!不会!”花姐自己一边说,一边摇头。“我们打救援电话,找人!”
他们三个人立刻出发,分工合作,根据江冷西要去的小岛大概位置,各自联络不同的海洋救援寻找线索。
三天时间,花姐没怎么吃喝,也没怎么睡觉,一直焦灼在陌生的酒店里等待救援的消息。
她从来不愿意回望的回忆,在脑海中一次次重演。那时候的花姐还是个小女孩,也是在这样的雨天,听闻哥哥与嫂子带着夏精彩一起外出,失去了联络,她也是这样,安静地等待。等时间给她一个回答,等命运一个结果。
回忆再次被揭开,怎么还能带着这么鲜活的体验。
花姐反复上演的噩梦,在她的记忆里没有成型,但她记得自己世界突如其来的断档。那是一种没有出具任何解释,但就是天翻地覆地扭曲到另一个轨道里生活,原本说好了陪她长大陪她看宽广世界的父母,怎么就再也回不来。
那些倍感恐惧又无法直视的思考,重新盘旋在她们的头顶。
花姐起身,一个人躲去洗手间,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在哗哗的水声里,终于把憋了许久的眼泪流了出来,呜咽着哭出了声。
她放在外面沙发的手机响了,江夜喊她,“花姐!救援中心来电话了!”
许一明就陪在江夜身边,江夜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她抱着许一明说,“也许无聊一点也不错。我一点也不想再感受这样的惊心动魄了。”
许一明开口,“以后你还有更惊心动魄的事。”
江夜抬眼,“怎么?”
许一明给江夜看手机上她的自媒体后台,这些日子因为焦虑,没有更新视频,没想到她的消息忽然爆炸,突然来了好几个长期合作的邀请,江夜挠挠头,“楞干吧,生活就是楞干,总会有转机的。”
江夜捏着手机,余光中瞥见残阳如血。
夕阳红色的照耀下,夏精彩和江冷西在海边吃向日葵瓜子。
被困在海岛,夏精彩和江冷西的手机都遗失了,没办法和外面联系,都靠着瓜子来填肚子。
江冷西站起来,跟她指了指远处,“我们走远点,找个地方让体温变热,你温度高,点着了树叶干草,生火冒烟,发求救信号。”
终于走到一片荒草堆,难题又来了,虽然太阳晒过,但树枝和枯草还是很潮湿,江冷西和夏精彩走了很远的路,夏精彩才感觉自己的体温重新滚烫起来,她用自己的身体高温烘干易燃物,又试着用手掌搓出火花,把枯草点燃,终于冒出浓烟的时候,她把自己都给呛得五迷三道,咳嗽不止。
她和江冷西围着这一圈冒烟的枯草树枝,两个人衣服脏兮兮的,脸上还给蹭上了黑色的脏痕,无奈笑起来。
他们俩坐在火堆旁边,夏精彩说,“有时候我们就是喜欢得不到的东西,想要温度恢复正常,千难万险来到这里,找到办法了,又要靠着不正常的部分才能救自己。”
夏精彩和江冷西烤着火,焦灼了好几天都没有踏实睡觉,刚才为了远离向日葵,又走了很远的路,现在都累得原地躺下,眼皮越来越沉。
救援的直升机开过来,发现了地上燃起的浓烟。江冷西伸手推醒了夏精彩,“我们要回家了。”
直升机带着他们回到码头附近,花姐、江夜和杨越野一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真够闲情逸致的,命都要没了,还带花?这是浪漫的时候?”花姐看到江冷西和夏精彩浑身上下脏得像乞丐,还都光着脚,每个人手里还捏着几株向日葵不放开。
“这是救命的向日葵。”夏精彩笑笑,看到花姐一脸倦容,知道她是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她把手背贴到花姐的手背上,又挨个贴到了江夜和杨越野的手背,给他们感受自己此刻的温度,大家互相看看,都没有多想,杨越野睁大眼睛,突然大喊一声,“不烫了!”花姐和江夜后知后觉,眼前的怪人们,温度在向日葵的控制下恢复了正常。
“走了走了,我要回去泡澡睡觉了,找你们的直升机花了我十几万,就当是医药费了。”花姐高兴得要哭了,第一个扭过脸,从人群里走出去。
后来还是杨越野告诉夏精彩,原本救援中心是派了船在附近搜寻,花姐着急,自己硬是要租直升机在一起在天上找,耽误一分钟都不行。
江冷西把向日葵的种子种了下去,在家里养满了向日葵花苗。他和夏精彩现在身边只要有向日葵,体温就始终保持与常人无异。他找了很多人询问原因,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有一种解释让江冷西较为信服:如果江冷西和夏精彩的体温,是因为小时候海难遭遇了陨石辐射,那么那座幽灵岛上虽然陨石已经不见了,可能有碎片融入了土地,在那片土地生长的向日葵吸收了辐射的能量,开出的花刚好能与两人体温吸收的陨石辐射达到平衡。
江冷西在公司的办公室里,各处角落都摆上了向日葵,他和夏精彩在里面不必与同事再适时保持距离。公司的加盟商大会顺利举办之后,雪甜冰激凌的业务大规模扩张,江冷西连轴在各种会议中。如今公司盈利的部分不仅偿还了全部债务,路子辉作为投资人赚得盆满钵满,眉开眼笑,要给公司升级办公室。
夏精彩也在电商部忙碌着,对于普通人的生活,夏精彩觉得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有时候想要加热自己的午饭外卖,伸手捂了半天,又轻轻嘲笑自己,只得再把饭盒拿去微波炉加热。
下了班,江冷西在楼下停车场等着夏精彩,他和她的背包里,都插着一株向日葵,和街道上一起买了鲜花准备回家的情侣一样,眼睛里饱含笑意。
江冷西打开家门,夏精彩看到现在房间里不仅有向日葵,还有琴叶榕发财树仙人掌绿萝等等植物,“养这么多?还有时间照顾?”
江冷西回答,“你以前不是说,梦想是要一个种满花花草草的房子,不知道从现在养起来,还来不来得及?”
她说过的话,他一直都记得。就像他的日程都认真拿小楷写在A4纸上一样,关于她的故事,他也都记在了心上。
夏精彩笑了,她垫起脚来,江冷西默契的侧过脸颊,主动凑到她的唇上。
夏精彩在他耳边说,“我们去买刮刮乐吧,一定会中奖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