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仪君鼓足勇气说完,低下头,不敢再看乌雅将军的眼睛。她的心再次紧张地怦怦乱跳,手也不禁微微发抖。就在之前,她给乌雅公子针灸时,手都不曾抖过。一直以来,她都在赌,赌这位乌雅将军会因为自己救了他儿子一命,会看在自己还算诚恳的份上,答应她的要求。
“就这?”乌雅将军终于说话了。
“就这。”孟仪君的声音虽轻,但语气坚定。
乌雅将军有些吃惊,他原以为孟仪君不要金银财宝,是要图谋更大的权势地位,甚至可能是……要嫁进乌雅家,坐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让他没想到的是,孟仪君拐弯抹角、费尽心思提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图一个对他们来说根本没什么用的考试名额?
他乌雅家的权势,竟比不过一个名额?
“这名额,有什么用?”乌雅将军不理解。他架着儿子去考试,儿子躲闪都还来不及。面前这个女子,竟然巴巴地赶着去?
“想必将军回京后也看到了,如今天灾频发,粮食歉收,街上到处都是流浪的饥民。”孟仪君徐徐道来。
“确实,本将军看到也觉不忍。但这和你想要考试名额有什么关系?”乌雅将军更为不解。
“将军可想过为何会如此?实乃历法老旧所致。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若历法不准,农夫无法按时令耕种,又何来丰收之年?粮食连年歉收,必然民不聊生。”孟仪君越讲越激动,“因此民女想进钦天监,更新历法。”
“你,你怎么敢这么说!”听到这些话,乌雅将军震惊了。他虽然是武夫,也不喜钦天监的那些人,但也知道不可随意说“更新历法”这四个字。历法乃天子指定,天子指定的,何来“老旧”一说?这么说,无异于挑战天威。
“民女知道,这些言论若是传出去,定要被治个大逆不道之罪,大可以在将军面前说些‘闲着想去见见世面,未曾想过考上’之类的客套话。但将军举荐民女,也担了一定的风险。民女心下感激,不愿欺瞒将军,一定要诚心实意地和将军说心底话,还望乌雅将军见谅!”孟仪君向乌雅将军行了一个大礼,继续说道,“民女记得钦天监的谏训乃是立徳求实,为国为民。民女想去的,是科学求实的地方,想当的,是为国为民的人。”
乌雅将军有些恍惚了,很奇怪,他好像在这个女子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也是如此,敢爱敢恨,敢说敢言。他想起当年,他跪在父母面前,请求从军,愿为百姓血战沙场的模样,当真是年轻气盛。如今的他,虽然依旧不改本性,但在官场的磨炼下,脾性也早已收敛了不少。
“可……可你是一个女子。”乌雅将军其实已经被孟仪君说动了,但是仍然对她的身份是否能报考心存疑虑。
孟仪君连忙抢过话头,说道:“将军不必担心,我已问过纳考管事之人,并无规定女子不可参加。八旗家族举荐之人,也不必定有血缘关系。”她甚至猜到了乌雅将军的下一个问题,提前做了回答。
乌雅将军见心中所想被孟仪君完全猜到,挠了挠头,解释道:“我并非看不起女子,我们蒙族的女子英姿飒爽,骑射狩猎样样不比男子差,我夫人当年还同我一起上阵杀敌,英勇无畏。”说到一半,乌雅将军努了努嘴,“我只是不喜欢你们中原女子,扭捏作态,咿咿呀呀的。”
“那乌雅将军,有机会得重新认识一下中原女子。”孟仪君笑道。
乌雅将军没回话,在一旁的架子上翻找了一番,却没翻到一张纸。半晌后,乌雅将军尴尬地问道:“孟仪君,这名字怎么写?”
孟仪君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心中大喜。她知道,这事儿成了。她连忙从袖中随意掏出一张药方子,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递了过去,“子皿孟,仪容的仪,君子的君。”
借乌雅将军看名字的时机,孟仪君又趁热打铁,赶紧找到从教堂拿来的报名表,放在乌雅将军面前,甜甜地说道:“还要劳烦将军填一下此单。”
“你倒是动作快!”乌雅将军笑道,手上也不闲着,很快便把孟仪君的考试报名单上的“举荐人”那块填好了,然后交由孟仪君,补充说道:“尽管你除了这个别无所求,但那些金银珠宝对我来说不是什么赏赐,你依然可以拿走。”
孟仪君莞尔一笑,举起单子说道:“方才将军说,令郎的性命胜过万两黄金,对我来说,此物也胜过万两黄金。若是将军坚持要赏赐,民女希望,等公子醒来,将军不要急着重罚公子。”
“不可能!”乌雅将军回答得很干脆,“我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他却做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丢尽了我的脸面,我定要军法处置他!”一想起这逆子竟然服药,还找人代考,乌雅将军就气不打一处来。
“将军,其实公子很在意您,正是因为太害怕您失望,才会如此。”孟仪君娓娓道来。这些话,都是高景从乌雅家的小马夫嘴里问出来的,“将军总说,公子丢了乌雅家的脸,但民女却听闻,学堂的修缮是乌雅公子令人做的;学堂众人的弓箭若有差池,也都是他主动去修的;贫苦学子买不起弓箭的,他还会做好弓箭,赠与他们,可见公子心地善良。”
乌雅将军听着孟仪君的话,看向病榻上的儿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些,他从未和我这个当爹的说过。”
孟仪君继续说道:“如今这世道,纨绔子弟盛行。其他公子哥的陋习,赌博、花酒,公子是一样不沾。他生性恬淡,唯爱木工。人有所长,有所不长。或许公子确实没有读书和习武的天赋,射箭无法百发百中,但能将弓箭修得百发百中,民女觉得,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是啊,人有所长,有所不长。想当年,祖父救了小时候不爱学女工的自己,今天,她也救一把乌雅公子。
乌雅将军的神色有所缓和,看着满屋子的木材和工具,一时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