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姑娘,先前多有得罪。为了城中百姓的生计,我愿意花重金,买下你的新历!”城主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目睹了刚才这一番奇象,上前说道。
“城主言重了!”众人态度一下子转变得如此之快,孟仪君还没有完全适应,不好意思地说道,“若是大家愿意,我愿意亲自到每家每户,上门讲解。”
“多谢孟姑娘!”众人齐声说道,此起彼伏。
听到孟仪君这话,大家都十分欣喜。若这新历真的如此神奇,可让各类作物丰收,他们也不必再担忧吃食不够了。
亲眼得见这幅场景,孟仪君忍不住鼻子一酸,这些年的付出终于是有了回报。
高景的大戏已经唱毕,人群也渐渐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没了睡意,兀自赏起花来。
高景和孟仪君自然也在其中。
桃花今夜虽然盛开,但大部分开得并不算满,呈现出半开不开的状态。
高景看到一朵花开得正好,悄声将其摘下,递给孟仪君,说道:
“小姐,生辰快乐。这是送你的。”
孟仪君微露诧异神色:“你……你怎么知道?”
“我们相识也有好长一段时日了,我怎会连这都不知道。”高景笑道。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在自己还没有见到她本人的时候,就已经知晓她的生辰是何月何日了。
孟仪君伸手接过那朵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高景的手和自己的手上都多了许多茧子。
是啊,他们相伴着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时日。
她已经许久未过过生辰,就连她自己,也差点都忘了这个时日。
在高景的提醒下,她才想起,她今时已经二十有五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二十有五,没有成亲,还在外漂泊,在世俗的眼中,自己早已是一个大逆不道有悖纲常的女子了。
回想过往种种,孟仪君的眼神中,有困惑,有失落,有遗憾,也有欣慰……
高景见孟仪君神色不对,连忙岔开话题说道:
“小姐难道不好奇,我是如何做到的吗?”
孟仪君的神思被拉回,十分配合,微笑道:“怎么会不好奇呢?就等你说了!”
“西洋历为砧木,华夏农时为接穗,用腊梅的本木,接桃树的枝丫,二者的根脉是相连的,因此寒冬可开桃花。”高景自豪地说道。这便是当代所说的“嫁接”了,也不知道这样的类比,孟仪君是否能明白。
“原来如此。”孟仪君认真听完高景的解释,思索片刻,大概能理解高景所说的原理,也是觉得十分奇妙。
“无论如何,高景,这次当真是要多谢你。若非你的安排,恐怕大家也不会这么快接受新历。你知道的,我多年的心血,尽在于此。”孟仪君说得很诚恳。
这一番话反而说得高景有些不好意思,他回道:
“小姐观天,高景一直很钦佩。见小姐如此辛苦,高景也想分担一二。但我什么也不懂,只是略知一些土地知识,能帮上小姐,是高景的荣幸。”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孟仪君难得如此开怀。然而,看到孟仪君此刻的样子,高景却隐隐有些担忧。
因为他分明记得,史书上记载,孟仪君会死于廿九岁。
而今距离那个时间,只差四年。
深夜,印刷铺内连夜赶工印刷孟仪君的《经星辨》。
天亮之后,货郎将会将这些新出炉的书送往桐城大街小巷的每家书铺。不仅如此,自会有胆大之人,穿街过巷,甚至出城,或北上,或南下,将这份书稿送到更远的地方。
孟仪君早早起身,她凝视着手中《经星辨》的手稿,不禁感慨:她修正历法,不仅仅是想让桐城的百姓农有时,更是要让天下人,都能四时有时,特别是大庆的子民。
所以,她注定是要回大庆的。她要将新的历法,亲自带回到大庆。
但孟仪君也深知,以现如今的大庆国情,若是自己回去,恐怕是羊入虎口,必遭“妇言乱象”之斥,更遑论入宫殿试,上书陈情了。
她该怎么做呢?孟仪君忍不住忧心忡忡。
天色渐亮,窗外货郎的叫卖声打破了她胡乱的思绪,却也启发了她。
孟孟仪君突然抓过妆奁里的石黛,在宣纸上狂书:
“七政绕天走,春早三日头。
麦苗追星长,秋迟九丈九。
北斗舀新酒,南箕装陈粟。
老农抬头看,皇历不如狗。”
此诗名为《岁差谣》。最后一笔力透纸背,黛粉簌簌而落。
“唉,货郎小哥!”孟仪君将头探出窗外喊道。
货郎们听到了她的招呼,连忙跑来询问道:“孟小姐有什么纸笔需要买的吗?我这里这可是从北边来的新货,质量都好得很。”
“我今日并非要买纸笔,而是,想请小哥帮我一个忙。”孟仪君说道。
她掏出适才抄录的十二份《岁差谣》,凑到货郎的耳边耳语,期望他们能将这《岁差谣》插入到待售的《女儿经》扉页中去,一路北上。
往日,孟仪君时常从货郎这儿购买纸笔,因此他们也算熟识。若是货郎们有些小病小伤,来她这儿治疗,孟仪君也常常分文不收。若是路过孟仪君家或是胡二伯的铺子,货郎们也总能得到孟仪君的一碗凉茶。孟仪君这才有几分把握,或许他们会施以援手。
“孟姑娘平常待我们极好,这等顺手小事,我们哪有不帮的道理。”果不其然,货郎们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孟仪君的请求。
就这样,货郎们担着这份“星辰货担”穿州过府,还特意编了唱腔:
“哎——
七政绕那个天边走喂,老黄历不如看星斗~
南来的客官您留步呦,买把星勺量春秋~”
货郎们带着歌谣一路北上,引得孩童们追着担子学唱,茶摊歇脚的农人听着调子议论:
“前日李老汉按北斗位置下种,果真比黄历早三日发芽。”
三个月后,这首民谣竟出现在大庆的京城。八大胡同歌妓将其改编成琵琶小调,天桥说书人加入“刘伯温夜观星象”桥段,甚至琉璃厂书商也都开始悄悄兜售伪版的《岁差农谚解》。
很快,消息传到了钦天监代理监正福东南耳中。福东南听闻消息,摔碎了茶碗,大声呵斥道:
“查!定有白莲妖人借天象惑众!”
幕僚战战兢兢呈上密报:
“大人,此谣言由货郎传唱,疑似源起桐城妇人……”
福东南冷笑道:“区区妇人能懂岁差?必是洋人传教士背后指使!”
“等等,桐城……”福东南像是想到什么,咬牙切齿地说道:“郎怀仁!一定是你,流放了还不老实!”
作为郎怀仁势力的“余孽”,沦为扫洒侍从的提图和米拉不敢吱声,胆战心惊地埋头擦地。
一双脚踩在了他们刚擦好的地上,地上留下了一串脏兮兮的脚印。
福东南吩咐下人道:
“备马!去吏部侍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