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孟仪君和高景就算是暂且在无安国的桐城安定了下来。白天,高景非常自觉地驱车接送孟仪君上下班,中间的时间便留在茅草屋附近“开疆拓土”,闲暇时便上山拾点柴火,拉到城里去卖几个钱。
陈阿长的身体也逐渐好转了起来,这段时日可以算是她这么多年来最放松的时候,不需要替人担惊受怕,也不需要操心别人的衣食住行。这回身子痊愈了,竟连气色都好了许多。但这么多年的习惯,早已将陈阿长培养成了一个闲不住的性子。身子一好,她便嘟囔着说,也要到城里去寻个活计儿。
高景本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但拗不过她,便答应白日送孟仪君去木铺之后,便陪着她在城里四处寻寻看。几天之后,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个绣坊,愿意接私人的绣品。桐城人喜爱配饰,因此绣品缺口大,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陈阿长的绣活儿好,绣坊的管事一下便相中了,愿意长期让陈阿长供货。
然而,孟仪君在木铺的工作却并非一帆风顺。
尽管孟仪君穿着粗布麻衣,与寻常人无异。但她抛头露面多了,举止言行、穿衣习惯仍让人觉得奇怪。毕竟,在桐城,汉人才是少数人。此处平白无故多出一个汉人,还是个汉人女人,自然是件稀奇事儿。
自从孟仪君到木铺后,街头巷尾时不时有人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尤其是垂髫小儿。
小孩们对孟仪君这个外来客感到十分好奇,经常跟在父母后面躲在货架边上偷偷瞄向孟仪君。若是孟仪君抬头,正好对上他们的目光,他们又会迅速将视线移开。孟仪君本想主动上前与他们说话,可她一起身,躲藏着偷看的孩子们便一下子作鸟兽散,或哄笑,或大叫。孟仪君无奈之下,只好尽力无视这些目光,以维持木铺的正常运营。
将一切交给时间吧,时间会抹平一切痕迹,也会让桐城人习惯她的存在。孟仪君心想。
过了一段时间后,那些好奇犹疑的目光果然越来越少。孟仪君安定下来后,便写了一封信给家中报平安,也将这一路上的遭遇见闻,以及在无安国桐城内遇到的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都与祖母和父母双亲说了个遍,不知不觉,竟写了厚厚一沓。写完后,便让高景第二日去找了一处驿站寄信。
如此一来,三人便都暂时解决了生计问题,日子就这样过得平淡而温馨。
如今,孟仪君可谓是一无所有,没有钱财,没有资料,没有器具……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就连她自己先前亲手绘制的星图,早已在防备林杨彦和钦天监的搜查中,付之一炬了。
近日来夜间晴朗无云,天气甚好,她得抓紧时间重新绘制一份自己用得惯的星图。
这段时日以来,孟仪君那微薄的薪水负责家用后便所剩无几,剩下的几乎都攒了下来,去买绘制星图所用的纸张了。她在一旁绘制时,高景和陈阿长往往会在一边看着。
“这是什么?”陈阿长看着这图上的一系列数字,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这是庆代记录星象所用的天体坐标,边上这一列数是‘去极度’,以北天极为0度。那么,南方的星星去极度数值便会大。上头这一行数则是‘入宿度’,指星星与二十八宿基准星间的距离。任何一颗星星,都可以用这两个数据记录,由此确定它们的位置。”孟仪君解释道。
陈阿长虽不能完全理解,但也听得入神了。
高景也在一旁听着,倒是明白得差不多了。他猜测,这去极度和入宿度应该是相当于现代地球仪上的经纬度,两者合一便与现代天文学的赤道坐标类似。因此,当我们知道了某个星星的去极度和入宿度,将它标记为“入宿x度,去极y度”,便能准确定位星星的位置。
但是,如何知道它们的去极度和入宿度呢?
“可是,怎么才能知道这些数据呢?”王阿长也有此疑问,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需要用仪器来测量,也就是——浑仪。”说到这里,孟仪君忍不住叹了口气,测量去极度和入宿度,需要浑仪。浑仪诸环上都有刻度,窥管和四游仪几乎能够万向旋转,安放并校准好浑仪后,只需要将窥管对准待测天体,就可以直接从环上读取坐标。
可是,先前祖父留下的浑仪,已在那场大搜查的牵连下被砸碎了。
“所以,我要重新做一个新的浑仪。”孟仪君坚定地说道。浑仪的重要性,在她心中排行首位。制作一个新的浑仪,更是当务之急。原来那个浑仪虽然精致,但组环多,窥管的视野不全,尤其是黄赤道附近,被挡住不少。趁此机会,孟仪君决定效仿先人郭守敬,做一个更为精简但方便的浑仪。郭守敬曾以竹为材料,仿照浑仪图编织赤道环和四游环,再以竹筒作窥管,制成完整的竹浑仪。
自从孟仪君进入桐城之后,心中已开始有了盘算。如今的他们,自然是没有闲钱去购置金属材料,打造精美的金属浑仪。而郭守敬制作的竹浑仪确实又小了些,过于精简。于是,孟仪君决定集二者之长,制作一个木浑仪。一方面,减少获取原材料的难度。另一方面,在材料充足的情况下,则是尽量使零件更为全备,更为精细。
于是,在胡二伯的许可下,孟仪君在木铺工作的闲暇之余,利用木铺的工具和废料,制作好简仪的部件,到了傍晚,再由高景的马车运输到家中后进行组装。
孟仪君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利用木铺的废料,终于组装出了简仪。
“终于做好了!”孟仪君兴奋地叫了起来,“可是,放哪儿呢?”
简仪虽说不比原来那个浑仪大,但占的地方并不小。若是放在草屋中,怕是几人的活动空间便更小了。孟仪君看着这简仪,面有愁容。
“小姐不必担心,山人自有妙计。”高景笑道,“近日来我四处勘测地形,早已给这个金贵东西留好了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