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6月后H市便开启了降雨模式，时而暴雨时而细雨，总之雨从白天下到黑夜，从周一下到周日，许多地方都已接近警戒水位，政府也接连发布了暴雨黄色预警和洪水蓝色预警，较之周边区县的糟糕状况，居住在主城区的居民们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来自洪水的威胁，他们只是在为怎么也干不了的衣物和淌水上下班的糟糕体验发愁。
相比较那些冒着大雨在外奔波的人们，周烨就没有这种烦恼，睡到日上三更的他总是在起床后为自己泡一杯咖啡，然后静静的站在窗台望着雨水发呆。从办理完离职手续那天算起，这样闲赋在家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两个礼拜，这期间周烨也在网上翻找过招聘信息，但这些岗位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了，一个礼拜前联系的几个猎头也给了回音，因为疫情缘故在岗的人员都不敢轻易换工作，而企业在糟糕的经济环境下也都没有扩大再生产的强烈欲望，再过几个月新一批的大学生就要走上社会，这些没有经历过社会洗礼的雏鸟显然更容易被企业文化洗脑。
今年找工作难喽！周烨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叮”放在书桌上的手机传来了微信的提示音。
估计又是公众号发的推送，虽然明知道不会是猎头发来的信息，但仍然抱着一线希望的周烨还是拿起了手机。
署名为霄哥的微信号发来了一个定位信息，是在H市高铁站的位置，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文字内容。
“待几天，什么时候忙完？吃饭。”再简单不过的几个词汇便可以涵盖想要表达的所有内容，多年的默契让两人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就可以知道对方的意思。
两人是高中同坐同学，也是最要好的朋友。周烨的朋友并不多，但是每一个都关系十分铁，霄哥的朋友虽然遍天下，但真正要好的就那么几个。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生死之交，但高中时期，两人还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一起通宵上网、一起踢球、一起欺负老师、一起抢女生的零食、一起帮对方圆谎，几乎所有能一起做的事他们都做过。虽然大学相隔数百公里，但这并没有影响双方的友谊，霄哥大学失恋玩失联，周烨第一时间坐了六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去找好友。每当周烨和方紫吵架，霄哥又会充当调停者，劝解对方化解矛盾。总之这份友谊一直持续到今天，确实在这个充斥着相互利用的社会中难得一见。
“今天不一定有空，要去几个客户这里。”过了一会霄哥才回信息，显然是下了火车正在选择出行方式。
“晚上住哪？”
“还是双龙宾馆，公差。”
“待几天？”
“待到事情办完为止，讨债来的，老板说了讨不到不用回去，我可能要一直在H市了。”虽是玩笑，但周烨多多少少能听出对方文字背后的无奈，霄哥换了新工作后第一时间便和周烨联系，日常聊天中也时常会听到霄哥的抱怨，那个他爸的朋友似乎是个脾气暴躁的老板，总是动不动就恶语相向。
“行，那今天我就不过来了，你安顿好早点休息，明天忙完和我说，聚一聚。”
聚会发生在第二天的晚上，地点在H市中山路的一个二十年老店内，曾是南宋都城的H市特地恢复了当时南宋御街的容貌，将东西向的河坊街和南北向的南宋御街打造成地标性的商业步行街，作为御街延伸段的中山路也自然而然成为了汇集美食和游客的热闹地段。
傍晚5点，还没有到大部分上班族的晚餐时间，周烨得以找一个空座提前座了进去。算起来这家店已经开了足足20个年头，周烨第一次在这里吃饭的时候还是一名初中生，老板据说是个香港人，主打的就是白切鸡和广式烧腊河粉，鲜嫩多汁的白切鸡和皮酥肉烂的烧腊，让任何一个第一次来这里吃的食客都惊叹不已。
没过多久霄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店门口，外面还在下着雨，收拢雨伞后他才瞧见了坐在店内的周烨，随后便笑着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这种独特的走路方式熟悉的人都习以为常，但许多第一次见的人还是会投来诧异的眼神，周烨笑称这是霄哥独有的“王霸（王八）之气”。
“瘦了！”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随后互相猥琐的对视一笑。
“吃点啥？”周烨拿起一张巴掌大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种菜品，想吃什么打勾就行。
“减肥呢，来点清淡的吧。”这话从霄哥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些别扭。
“那就来半只鸡，两个鸡胗，主食搞什么，要不要再弄个卤大肠？”
“别别，弄一碗米饭我们两个分分？”霄哥说完这个话自己都笑了，随口骂了句国骂。
“哎，没想到我们也有这一天啊，想当年我们还在球场上风驰电掣呢，现在别说跑步了，走个路都喘。”周烨将勾好得菜单交给了服务员，随手便把单给结了，这样一顿晚饭只需要40元。
“岁月不饶人啊，还好我们还能醒悟过来，等到像阿易这样就麻烦了。”
阿易是他们两另一个铁哥们，从前还是个小鲜肉的他在工作后体型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超过240斤的体重和光秃的头顶很难和高中时期的他产生一点联系。
“如果我们的钱能像肥肉一样快速增长就好了。”周烨骂了一句脏话后夹了一块刚端上来的白切鸡，鲜嫩的鸡肉配上充斥着姜味的酱油，让因减肥而感到饥肠辘辘的肠胃瞬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我不要多，一斤肉能换100元就够了。”霄哥也夹了一块鸡肉，顺便还把鸡皮给撕了。
“靠，一斤肉换100，猪肉涨成这样也只有35，你还能比猪值钱啊。”周烨开着玩笑，随后表情突然变得暗淡，“现在的物价真的吓人，猪肉都要30多一斤，妈的这么点工资感觉一下就花完了。”
“刚好少吃点猪肉呗。”霄哥表面乐观，心里却泛起了低估，我条件比你差多了，你都叫活不起，我可怎么办哦。
“哦，对了，还没和你说，我辞职了。”周烨撒了一个谎言，将被辞退改成了主动辞职，这种主动被动的转变多少让他保住了一丝尊严。
“辞职去哪里啦，找好下家了？”
“没，先等等看呗，你呢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呗，老板动不动就骂人，这次又叫我来讨债，我都不知道怎么讨，人家就是没钱，我总不可能打他们一顿吧。”
你这身躯，这发型把别人打一顿还真以为是雇了黑社会来要债的呢，没准真能把工程款给你结了。周烨看着霄哥扎在头顶的一撮小辫子想到。
“不过都是说说的，到时候我们老板去院长那里一说，肯定马上就能见钱了，院长也急着要拿到他那一份呢。”霄哥说完夹起一只鸡腿啃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撕掉鸡皮。
“院长一般要拿多少啦？”
“15个点。”
“15个点！”周烨几乎喊了出来，筷子一个没拿稳，鸡肉掉在了桌子上。
“听说早几年有20多个点呢，这几年还稍微好一点了。”
“被他抽走了15个点你们还有利润吗？”周烨想起他们那些监控设备低的可怜的产品利润更觉得霄哥说的不可思议，虽然知道这种抽点返利的套路是行业中默认的潜规则，但是这些一般都是领导负责洽谈，周烨从来没有实质性的接触，他所关心的就是老老实实的把技术指标搞定，让工程不出篓子。
“当然有啊，把15个点都算进报价里，羊毛出在羊身上嘛，你知道那些货的成本才多少。”
“这能行吗，不要公开招投标吗，这么高的价格上面能批下来？”
“你没接触过医院的项目，里面水可深了，他可以说是改造，也可以说是维护，他有各种办法避免公开招投标，院长也不是白拿好处的，毕竟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他搞定的嘛。”
“所以说现在这个社会，有钱的越加有钱，没钱的只能老老实实打一辈子工，什么都得靠关系，那些含着金钥匙的，爹妈都把路给铺好了，关系网都摆在那里，做什么都能赚钱。”周烨忘记了他也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只不过财富没有传到他这一代就已经被挥霍一空。
“我反正是看出来了，这一辈子就是混吃等死的命，一个人孤独终老。”虽然是笑着说这话的，但听得出来霄哥并没有多少开玩笑的成分。
“你也别太悲观了，至少毕业混了那么多年还是有点东西的，你一直都在和医院打交道，搞过药代搞过医疗器械，还知道里面的套路。我干了那么多年弱电，也认识很多厂家，能搞到最便宜的货源，又认识一批做工程的，说不准哪天遇到一个贵人，给我们一介绍，我们的事业不就来了吗。”
“所有人都差这么一个贵人，所有人都在等那么一个贵人，可贵人就那么几个，早就被一抢而空了，还轮得到我们啊。现在倒是上来那么一批年轻的管事的，但那么多有实力的公司都盯着，轮不到我们的。”
霄哥的话好像突然启发了周烨，只见他诺有所思的盯着桌面那盘只剩一半的鸡，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
“我们好像还真有关系。”
“啊？”霄哥多少有些没有明白。
“我说我们的好朋友里好像还真有个能帮忙的，不知道是不是直管，但我觉得牵线搭桥是没问题的。”
“我们还有这种朋友？”霄哥的印象中自己的朋友要不就是不靠谱的，要不就是没啥本事的，哪里还有什么能牵线搭桥的贵人。
“你这个妇女之友竟然把那么重要的人给忘了？”
周烨的表情似笑非笑，一种无法掩盖的兴奋几欲破晓而出，霄哥这才恍然大悟。
“我靠，你说的没错，她肯定能帮我们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