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刚觉得自己确实有眼光。
大哥刚喜欢交朋友,各行各业的朋友都很多,但真正可以引以为荣,可以自豪的朋友却很少,尤其是可以让大哥刚打心底里佩服的朋友更加少,少之又少。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大哥刚也许算不上有什么社会地位,但是大哥刚认为自己很不错,很有face。官员尊重,市民尊重,甚至流氓地痞都尊重,就是有面子有地位。至于当官或者发财之类的事,大哥刚从来没想过,他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有没有钱,因为那些人都没他那么有钱。大哥刚的眼光很高的,一般的人他还不放在眼里,他有他自己的价值观和评判标准。如果能让大哥刚佩服,那就是真的叫做“认真霸蔽”!
古力特就让大哥十分佩服。
大哥刚和古力特认识以来,亲眼看见古力特解决了不少疑难问题,真可谓奇谋妙计层出不穷,解决问题的手法也新颖别致。慢慢接触多了,大哥刚受到感染,有时会自觉不自觉地用古力特的手法去对人对事。当然,大哥刚不可能像古力特那样去为别人办事,但对古力特的行事方式,或多或少是了解的。尤其是古力特的思路,大哥刚总是可以粗略地找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所以,大哥刚经过思考后认准的事,不会和古力特的见解相差太远。
这次肖家的闹鬼事件,实在离奇蛊惑,大哥刚分析来分析去,都无法得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个三个人碰巧有古董出卖的问题,他也理不出个头绪。谁知到了古力特手中,直如快刀切瓜,三下五除二完结。大哥刚一边听古力特的推理,一边在心里大叫佩服,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结交到这样的朋友,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大哥刚愈发认为自己在结交朋友方面很有眼光。
在古力特的讲述过程中,大哥刚把自己替代进去,全副身心投入到推理里,把自己作为过程的一部份,仔细地思考。当古力特说到“鹬蚌相争,渔姑得利”这句话时,大哥刚已敏感地感觉到,这其中一定有些不寻常的东西。以古力特的文学修养,绝对不会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耳熟能详的成语用错的。大哥刚尚且懂得用这个成语,更何况古力特!既然古力特不可能用错,而又偏偏用错,那其中必有奥妙!
因此,当古力特说出当然能证明是鹬蚌相争渔姑得利时,大哥刚忍不住一拍手掌道:“哈,原来好戏还在后头呢!”
大哥刚不愧是大哥刚。做大哥的人眼光确实独到。好戏果然在后头。
陈雷道:“你的意思是……”
古力特道:“抢去铁箱的那个黑影是个女人。”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气氛又一次掀起高潮,原来后面还有戏。
古力特道:“这就叫做渔姑得利而不是渔翁得利。肖杰昨晚要么是听不明白,要么是看不清楚,否则他也应该知道。那个黑影虽然包着头蒙着脸,身材却无法改变,女人的身材和男人的身材有着很大的差异。”
肖杰此时惭愧得无地自容。试想一个连男人身材和女人身材有什么分别都说不上的人,又如何能够出来混!难怪会栽在古力特手中。
方旭明问:“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古力特说:“当时我也不知道,现在当然知道了。”
“是谁?”在场的人都紧张起来,一直镇定自若的李炳全的脸瞬间变白了。
古力特道:“她就在这个房间里,还是请她自己走出来吧。”
古力特看着那间门口挂着珠帘的房间,众人的眼睛也一齐望过去。只听一声娇笑,一个又软又甜的声音道:“衰鬼,你真的超醒目哦!”
这一声“衰鬼”,点击了林伟强的记忆内存,那是在犀牛望月宾馆的工具房,他正躲在里间,客房部经理和一个女的在调情,那女的就说了句“衰鬼,被人瞧见就丢脸了”,然后两人就啪啪啪。当时他就觉得这女的声音很像李艾玲,只是无法确认。现在这一句“衰鬼”又重新在耳边响起,不用再猜测了,那么娇、那么软、那么甜,就是李艾玲的声音!
没错,绝对没有错,就是这个声音。李艾玲曾经是林伟强心中的女神,曾是他心仪的对象,他曾想过她能不能是他的女朋友,因为有了她,他曾坚决地回绝了魅力俏娇娃。他在很多方面很开放,但在性上他一直很保守,他也希望能有个和自己一样尊重性的女朋友。
就算她开放吧,那也是她个人生活的选择,但是,为什么她也是一个骗局中的演员?这个世界是一个大骗局,大骗局里面又包含着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骗局;每个人每时每处都会碰上骗局,区别只在于上当受骗程度有深浅,各人的术业有精疏。
林伟强设局骗那些想得到古董的人,自己却也受了李艾玲的骗。你骗我,我骗你,原本也不是奇怪的事。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没有骗过谁,他只是惊叹于李艾玲的演技。那白莲寺山上竹林里娇柔的惊呼,那个遇见蛇的女孩,那由浅入深的谈话,那虽不矜贵却令人回味无穷的炒粉鱼蓉粥,那出于理解和同情的介绍找职业,一切的一切,到头来只不过是演戏,只不过是一个演技高明的演员在演戏,演一场令观众堕入感情漩涡的戏。观众被激发出真情,演员却依然冷漠。
这是否有点滑稽?李艾玲在林伟强心中的女神人设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随着声音,一个风姿绰约的女生从房内掀帘而出,端的是艳光照人,仪态万千。只见她弯弯的淡淡的眉毛,玲珑的鼻子,小巧的嘴唇,加上一双摄人魂魄的大眼睛,和谐地配在一起,处处都恰到好处。如果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回头一笑百媚生之类的词句来形容她,应该不过分。
众人的眼睛几乎飙出火来。方旭明道:“哈,原来是李家大公主艾玲小姐姐。李老板,有其父必有其女,你养的女儿果然好也,居然鹬蚌相争,渔姑得利。”
李炳全又恢复了原状,装聋作哑就是不做声。
李艾玲娇笑道:“原来你就是古力特,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果然好醒目好犀利好手段的一个人物。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说是我抢了古董,又怎么会知道我就在房间里呢?”
古力特道:“没有揭开谜底以前什么都是神秘的,说穿了其实非常简单。我昨晚追你时,闻到你身上的香水味很特别,是一种很少人用的香水,但是我恰巧认识这个法国品牌,应该是优迪维公司的产品。今天早上我一进来这里,就又闻到这种香水味,而且见到房门挂着的珠帘微微晃动,我就想,这一定是你在里面。用这种香水的人本来就少,在犀牛望月宾馆做事的人也不多,和林伟强认识并且有交往的人更加少,况且你又是李炳全的女儿,这么多条件你全部符合。难道我还可以再找一个人,既用这种香水,又在犀牛望月宾馆做事,还和林伟强有交往,昨晚又出现在现场,并且有一个费十年功夫寻宝的老爸么?刚才我和大哥刚进来时,你听到你妈妈的声音,马上躲进房间去,客厅里却留下了香水味。你家有三间房,只有这间挂珠帘,男人的房间不会挂,老人的房间也不会挂,就算挂了没有风吹也不会动,今天也没有风。你说,不是你是谁?”
李艾玲道:“好有道理的说,看来我这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一身罪名了。只怕陈队长立刻就要喊人来搜查,搜出那件古董,然后就安我一个什么罪名,我岂不是要去坐牢?”
古力特没说话。
李艾玲道:“不过正如陈队长刚才说的,你的精彩推理只是推理,没有确凿的证据。别说我没有抢过那件什么古董,就算退一步来说是我抢了,我不认账你也奈我不何。就算警察来搜查,搜不出古董,你也就只是空口无凭白说话。”
古力特道:“女人做事就是比男人细心,想来你昨晚已经把那件东西转移到安全地方去了,现在可以有恃无恐,笑容满脸了。不过我从没说过那是件什么东西,你又怎么知道是古董?”
李艾玲被噎了一下,马上转口道:“我胡乱猜猜,总归不能算什么大错。”
古力特道:“这正是你们两父女的精明之处。在我推理闹鬼的过程中,最沉得住气的就是李炳全,只有一丁点的失态。他心知肚明,料定鹿死谁手,所以姿悠淡定。林伟强和肖杰的计谋固然很好,你们父女俩却更为高超。一个去肖家,一个盯着林伟强,终于大功告成。”
李艾玲未置可否,只销魂地一笑。
古力特道:“只可惜你们高兴得太早。有一句名言,叫做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仍然有治你的法宝。”
李艾玲的笑容渐渐僵硬,带着涩声道:“你的意思是……”
李炳全的神情紧张起来,这次是真的紧张。其它人也紧张起来,都想尽快知道古力特将祭出什么样的法宝来对付李家父女。
只听古力特道:“犀牛望月宾馆有一位常客,名叫Mary Chikurfer,人人都叫她做魅力俏娇娃,简称玛丽,玛丽的老公是个古董商。玛丽的身世我不多说,你和玛丽的关系也不用我多说,我只想告诉你,玛丽定于今天中午离开中国大陆,她叫宾馆侍应生十一点钟叫醒她,并为她准备一份早餐。她吃完早餐,就会经海关出境。怎么样,这次我不是推理吧?”
李艾玲咬着牙道:“请你继续。”
古力特道:“玛丽和海关的关员混得很熟,平时出入境都是象征性地检查一下。不过,只要我打一个电话去海关,查私科的先生们就会截下玛丽来仔细检查,就会扣留她。你想,她会不会说出一连串的事情来?”
李艾玲的脸色变得很苍白,李炳全的脸色变得很阴沉,屋内的气氛闷得令人发晕。古力特看了看时间,惹得众人下意识地都去看时间,大家都在想,玛丽快要起床了。
古力特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那手指的动作揪心揪肺,每一下都让人心慌。李炳全父女的图谋至此宣告破产。
十年在人类历史上,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在林伟强的一生中,十年却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十年在林伟强的一生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他在监狱里度过了十年,逝去的光阴,匆匆的脚步,回头看去竟似白云苍狗,一霎时变幻无端,掠过无踪。他出狱后首先得到无嗔和尚的警示,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但无生命之虞,终可遇贵人指点。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却奇迹般地应验了。血光之灾已受,贵人呢?是谁?
他原来的想法,是把古董出手,与K哥平分,以报答K哥十年资助之恩。那件古董,是他心头的大秘密。如今卸去了心头的大秘密,他是否真的就像他脸上表情表示的那样,十分轻松?他想起了糖不甩胡乱请人写的那张签纸,其实上面写的也有几分道理:“想做就去做,最要紧是快,要想发大财,只要尽快做。”只不过到了现在他应该怎样去做?
“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你只能相信你自己”,这是他用十年的囚徒生活换来的经验,如今又一次得到了应验。
方旭明的手时时都显得肥腻。肥腻并不是因为他懒,做完馄饨没洗手,而是他的手肉厚皮滑,油光可鉴,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有肥腻的感觉。就是这一双做馄饨的手,也可以施展出几套武功,声震一方。他销声匿迹,蛰伏了十年,期望有朝一日能拥有宝藏。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
他等了十年,准备了十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一到,万事无踪。他想起老婆从白莲寺带回来的那张签纸:“落花流水,有意成落花,偏遇无情水;为人作嫁,十年苦为人,嫁作邻家妻。”真是说得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十年的等待,换来的是一条刀伤!如今他再也不需要等待了。
李炳全的手是一双纤细而白晰的手。他的手是精确的手,每天都做精确的工作。秤出秤入,钱进钱出,晚晚结账,都要精确。如果稍微疏忽,就会出差错。如果买卖上出差错,最多遭人埋怨,影响饭碗;如果他的夺宝计划出差错,就极可能引起连锁反应,引出致命的问题来,他的计划就会全部穿帮破产。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因此他以缜密的心思来做事,让工作从不出错;他也以缜密的心思来筹谋策划,以免计划出错。他坚持了十年,十年精确的功夫。
他还让女儿参与他的计划,共同商量,共同策划每一个步骤。他明白在某些事情上,女人比男人更有力量,更有便利条件去做。上帝创造了女人,当然让她有用武之地,否则为什么要有女人呢?
他准备了十年,是为了某一天的到来。现在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他的计划却破产了。千里之堤并非溃于蚁穴,他的长堤没有蚁穴,他的计划没有漏洞,他只是遇到了洪水,滔天的洪水冲决了他的长堤。古力特就是那滔天的洪水。
李炳全的运气太差了。他想起老婆从白莲寺带回来的那张签纸:“不是不到,不到不是,到了非到,是了非是。”大哥刚那天的解释是对的,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得不到,得到了也会重新失去。唉,天意!
饱经风霜的手当然就是陈雷的手。陈雷的手看起来不见得有什么特别,不过是略显粗糙,黄中带黑罢了。但这一双手却善用飞刀,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的飞刀,两寸长半寸宽的飞刀。
他的飞刀又准又稳,又有力,又快;他天天练,练了十年。他从皮毛进展到精华,技术堪称一流。他可以一把刀一把刀地飞出去,也可以夺夺夺地连放三刀,让三把飞刀几乎在同一时间命中同一目标。甚至可以施出一招追魂罗网,用一连串的飞刀封死对手的任何一条退路。飞刀技术到了这一重境界,可算是罕有的了。
只可惜人不能独霸天下直至永远,长江后浪推前浪是永恒的真理,他败在了大哥刚的手下,大哥刚的飞刀更犀利!而且他的思维能力及不上林伟强,更遑论和古力特相比,输在这些人手中,应不冤枉。
廉颇老矣。也许到了以后的某一天,有人在“廉颇老矣”的后面再加上一句“尚能饭否?”,那才真令人伤感。陈雷不敢再想下去。
肖杰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你等了十年,为了什么?你含辛茹苦了十年,又为了什么?你总是笑脸相迎,好像哈叭狗一样去讨好林伟强,又是为了什么?你肯这样难为自己,糟蹋自己,无非是为了那件古董。你装亲切,装热情,无非也是为了十年后的今天。为了今天的到来,你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当今天来到时,你当然要收回很多很多作为补偿。否则,这十年又还有什么意义呢?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等来的却是失败。
肖杰在心里对自己不断发问,问到最后再也问不下去了。最大的失败不是什么,是遇上了古力特和大哥刚。是大哥刚用石头击开插向林伟强的匕首,是古力特看见李艾玲抢去铁箱……哦,不对,如果没有古力特,李艾玲就独吞古董了。
其实失败就失败在低估了古力特,也低估了李炳全。低估了对手就是失败的开始,真正的高手绝不低估对手,肖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得不到古董不说,朱小蝉还因此而病了,几个晚上闹鬼弄假成真,到底吓出病来。肖朱联婚,烧猪联婚,果然不吉利,果然害到老婆鸡毛鸭血。真是阴功折堕,前世无修!肖杰觉得自己做人真的很失败。
古力特一拿起手机,大家就猜电话是打到海关去的,李艾玲这次保证玩完。方旭明、肖杰和陈雷都暗暗高兴,人就是这么一种动物,反正自己得不到,看着别人倒霉也是一种心理补偿。
却听古力特对着手机道:“客房部么?我是Mary Chikurfer的朋友,她叫我十一点打电话叫她起床,但我打她的电话没人接,你们能不能帮忙叫她准时起床?哦,已经起了,那谢谢你了!”
“玛丽起床了,应该在洗澡,然后吃早餐。”古力特道:“我做人一贯主张宽宏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赶狗入穷巷。李艾玲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应该给个机会她,我有一个建议,很公平的建议,说给大家听听,各位参详参详。”
大哥刚期待的好戏终于来了。
古力特道:“我不打算打电话去海关,但李艾玲必须把钱交出来,反正这钱本来就不是你的。况且你不拿出来的话,在场的这些人也不会放过你。”
李艾玲的脸上渐渐有了生气。
古力特道:“交出来的这笔钱,我想做一个小小的游戏。我这人信命,认为凡事不可太过强求,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到了手也会再飞走。我们大家来抽签,赌赌运气,谁赢了,钱就是谁的。”
大哥刚wow了一声,众人也忍不住叫起好来,这一来人人有份做赢家,试试又何乐而不为!
古力特道:“抽签需要一个主持人,就让我来做吧。如果我得了这笔钱,我就会在你们的监督下把钱捐给市儿童福利院,所以我来做主持人。而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抽中,这笔钱就归他,由他任意支配。这玩法有人反对么?”
一直没做声的鹦鹉突然发声了:“反对!反对!”
古力特对鹦鹉做了个鬼脸:“反对你的头!”
鹦鹉道:“你的头!你的头!”
古力特向李艾玲示意,李艾玲转身入房,不一时捧出个水桶袋,拉开,往桌面一倾,倒出一扎一扎的钞票来。看着那堆钱,众人的眼中放出光来,恨不得立刻揽入怀中。只听古力特对李艾玲说:“请你拿一张白纸、一支笔给我,然后坐到一边去。你们一律呆在原地不要走过来,以示公正。”
李艾玲拿来纸和笔,交给古力特,然后坐到了林伟强身边。古力特一个人坐在桌子边,把那张纸一折,裁开;再折,裁开;三折,裁开;四折,裁开。就成了一小张一小张的纸片。他在纸上写了一些字,把纸搓成小团,统统放入水桶袋,用力晃了几下,放在桌面,然后道:
“各位,我们这里八个人,水桶袋里也有八张纸条,七张上面写着‘无’,一张上面写着‘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各人凭着各人的运气去摸,摸着‘有’就有,摸着‘无’就无,机会均等,纯属运气。我想这是最公平的办法了,你们有意见么?”
众人当然没有意见,非但没有意见,而且很佩服很感激古力特,佩服古力特行事的匪夷所思,感激他给了众人一个发财的机会。不是古力特,又有谁能够想出这么稀奇古怪的游戏来?真是奇怪的古力特,为人处世和他的名字一样古怪。
古力特道:“刚才我说过,你们不会白来一趟的,现在证明我言而有信了。好,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我是主持,我最后一个摸,而且我现在远离这个袋子。谁来试试第一个的滋味?”
“我!”第一个站起来的是方旭明。方旭明道:“听了古力特的话,我明白了不少道理。就试一试吧,行也罢不行也罢,听从命运的安排,顺其自然。”
说完果真潇洒地伸手进水桶袋摸了一个纸团出来,展开一看,赫然一个“无”字。他哈哈一笑,坐回原位去。
第二个是林伟强,“无”。
第三个是大哥刚,“无”。
连续三个都无,令气氛陡然紧张不少。原来大家的希望有八分之一,现在上升到五分之一,比例大大增加,怎不令人怦然心动!
李炳全谨谨慎慎地走向那张桌子,仿佛每一步都会踩中地雷。他自己也感觉到,这短短的几步路竟然好像异常艰难,又异常漫长。走完这几步,可能会立刻拥有财富,也可能得到更深一层的失望。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脏究竟能不能负荷得起这种强烈的刺激。
终于走到了,他的手伸出去,分明有些颤抖。他慢慢地摸出纸团,展开一看,是一个大大的字:“无”。
他又慢慢地走回原位,不见有什么异样。其实人的承受力很强的,迈出了极难的一步,回头看看也不过如此。
李艾玲再接再厉,第五个摸向水桶袋。不幸得很,仍然是个“无”字。
最后剩下三个人了,陈雷做第六个。他的手在袋子里摸来摸去,在三个纸团之间难以抉择。是这个了,不,应该是这一个;不,好像是那一个。他挑来拣去,七上八下,好不容易才选中了一个。摸出来展开一看,满腔希望顿时化为乌有,还是一个“无”字。
关键性的竞争在肖杰和古力特之间展开。肖杰做第七个,从数字来看不算吉利;和古力特做对手,也让肖杰缺乏信心。古力特气数旺,样样都强,天生的大赢家,有谁斗得过他!不过话又说回来,抽签摸奖不是斗力气,不是斗智力,不是斗文化,只斗运气。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各占一半,谁又怕了谁!
肖杰抖擞起精神,向水桶袋走去。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他,看他决出个谁胜谁负来。他胜,古力特就负;他负,古力特就胜;二者决一,再没有其它的结果了。
空气在凝固,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每个人的心神都聚敛在肖杰的手上。开吧,开吧,有或无,开了就知道了!
肖杰的手指夹着纸团出来了,大家的心提到了喉咙;肖杰把纸团慢慢展开,大家的呼吸停顿了。
“无”!仍然是一个“无”!
古力特走过去,把手伸进水桶袋,才伸进去一半就出来了,笑眯眯地道:“我不用摸啦,反正剩下的那个纸团是写着‘有’的,何必多此一举。钱是我的了。”
没有人反对,古力特的话实在很有道理,只是众人的眼中流露出恋恋不舍的悲戚。这么大一笔钱,多么诱人,多么可爱!古力特正要拿钱,却听一个阴沉沉的声音突然道:“且慢!”
大家不由自主地向发话人看去,是陈雷。他想干什么呢?他能力挽狂澜么?
陈雷的脸上好像有了笑意,他用阴恻恻的声调道:“古力特,你猴赛雷,你的手段的确一流。”
古力特没做声。
陈雷道:“我出来江湖行走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正所谓吃盐多过你吃米,过桥多过你走路。你虽然聪明,但这一点花招却骗不过我!”
古力特问:“我耍花招骗你?”
陈雷道:“鸡吃萤火虫,心知肚明啦!”
古力特道:“我就是心不知肚不明。”
陈雷道:“你裁的那八张纸,其实全部都写着‘无’,你让我们先抽,就是为了让我们怎么抽也都抽不中。而你故意留到最后才抽,自然就拿到了钱,这种花招在三十年前我就会玩了!”
古力特道:“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我说过得了这笔钱就捐给市儿童福利院的,那又何必去和你们争夺?那不是多此一举么?”
陈雷道:“我看透了你就是这种人,你有钱,你不想要这笔钱,可是你也不想让我们得到这笔钱。你别想证实什么命呵运呵之类,哼哼,只可惜你撞到我的手上!”
古力特问:“你对自己的判断力这么有信心?”
陈雷道:“当然。”
古力特环视着大家问:“你们是相信他还是相信我?”
没有人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十分明显。
古力特道:“真可惜,人类的天性就是这样,宁可相信假话而不相信真话,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古力特的脸上有了笑意。他道:“以前我一直鼓励别人,做人最重要就是有信心;现在我又要向各位说,做人不可以太依靠信心。有时候太过于相信自己,只凭信心,是不行的。”
他卷起衣袖,好像电影中的慢动作那样,拿起水桶袋,慢慢地倒出了最后一个纸团,慢慢展开,慢慢在众人面前晃过,让大家都看清楚那上面的字:“有”!
没有人再反对了。古力特的推理一流,头脑一流,运气更是一流。冥冥中早就注定了,这笔钱不姓林,不姓肖,不姓方不姓李,不姓陈也不姓谢,它只姓古。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到了手也会再飞走,这是至理名言。苦苦等了十年的人,至今一无所获,插手这件事不过几天的人,仅凭一颗乐于助人的心,就得到这笔巨款。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只能叹一句:造物弄人。
古力特的声音明亮而乐观:“在座的有四个伤员,我自掏腰包,各送一点营养费给你们补养身体;林伟强因为伤得重,得双份。这一笔意外之财,我捐给市儿童福利院,各位可以关注一下新闻报道。请问,还有人反对么?”
做人做到这种程度,当然没人反对。古力特道:“刚才我只是说我要尝试揭开鬼屋之谜,现在我可以说,我已经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从儿童福利院出来,古力特问大哥刚:“你知道我刚才心里面很紧张很紧张么?”
大哥刚问:“紧张什么?”
古力特道:“紧张会有人看穿我的骗局。”
大哥刚问:“你的骗局?你设了骗局?”
古力特道:“嘘,小声点,被人听见不好。我早说过了,人类的天性是宁可相信假话而不相信真话。人心如此,我也没办法,只好设个局来骗骗他们。”
大哥刚问:“你怎样设局?我可没看出来。”
古力特从卷起的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纸团,展开来给大哥刚看,上面是一个“无”字。原来古力特裁纸条时裁多了很多张,在写字时趁大家不注意写了九张,八张写“无”,一张写“有”。放进水桶袋的是八张写“无”的,那么无论他们怎样摸,都只能摸到“无”。
大家在摸阄的时候,所有人都精神高度紧张地盯着水桶袋,古力特趁机把那张写着“有”的掖在指缝里。他算准了陈雷会起疑心,在假意伸手去摸时把水桶袋里的那个“无”互换了,然后说不用摸了,反正是我赢了之类的话。果然陈雷提出疑问,他才故作姿态倒出那张“有”,好教陈雷死心塌地。
大哥刚道:“哈!你作死!你谋夺我的财产!”
古力特道:“那是你活该,谁叫你不如我聪明!”
大哥刚道:“我不知道你设这个局,却猜出你设了另一个局。”
古力特问:“你到底还是看出来了?”
大哥刚道:“其实你对魅力俏娇娃的事知之不多,想来不过鸡毛蒜皮一点点罢了。你说要打电话给海关查私科截住她,纯属装腔作势的哄蒙加恐吓,只是你演得太像了,李艾玲没法不相信。”
古力特道:“就是就是!两天的时间太少了,我根本忙不过来。我去犀牛望月宾馆调查,只知道李艾玲和魅力俏娇娃关系密切,又知道李艾玲和林伟强有一段过往,再加上李艾玲是李炳全的女儿。你想想,古董商的老婆会做些什么?昨晚我追那个抢铁箱的黑影追不上,后来想一想,赶去犀牛望月宾馆,知道李艾玲提着水桶袋进了魅力俏娇娃的房间,就猜出端倪了。今天我又看见李艾玲拿着水桶袋回家,就让你帮忙把所有人召集到李家,以便当面揭开谜底。”
大哥刚问:“那你说魅力俏娇娃今天出境,是真还是假?”
“当然是真的。”古力特道:“完全说真话没人会相信,完全说假话又容易穿帮,把真话和假话掺在一起串着说,人家就相信了。”
大哥刚问:“鬼屋的事结束了,你打算做什么?”
古力特道:“我去犀牛望月宾馆调查李艾玲时,碰到陈梦飞,他托我办件事。我想,这事又要麻烦你去跑腿。”
大哥刚问:“陈梦飞?是靓靓公司的那个陈梦飞么?”
古力特点点头。
大哥刚道:“不过我猜你在找陈梦飞之前,一定很想先找一个人。”
两个人一齐道:“林伟强。”
林伟强这时正在和李艾玲聊天。李艾玲道:“阿强,你一定很恨我,恨我一直在骗你,欺骗你的感情。”
林伟强道:“说老实话,你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恨你。不过转念一想,何必要恨你呢?人生如戏,你骗我,我骗你,到头来人老发白一场空,戏收场时什么都没有了。你认识我是另有目的,但在这一段时间里,你毕竟让我获得了友谊,给了我鼓励和帮助,让我很开心,这是很难得的。其实人的一辈子,什么都不重要,开心才是最重要。人生无常,我们又何苦去追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就非常足够了。”
李艾玲道:“真是想不到,你现在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林伟强道:“这是我从网上看到的,正合我心意,我就记住了。”
李艾玲问:“那我们以后还可以做朋友么?”
林伟强道:“顺其自然吧。”
李艾玲叹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些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我真希望有机会得到它。”
林伟强道:“等我养好伤,重新找到一份工作,再请你吃炒粉鱼蓉粥吧。”
林伟强回到家里,给院子角落的那棵小黄花浇了点水,就躺在床上休息。他迷迷蒙蒙地睡了一会儿,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电话是古力特打来的,古力特说是从大哥刚那儿拿到你手机号的,如果没什么事,明天早上一起去喝茶好不好?林伟强说好是好,就是让你破费了,我又请不起你,真不好意思。古力特说那我们明天早上见,喝个茶花不了多少钱,对了,我答应给你的养伤补贴,是用微信转给你,还是转到你的银行卡上?你把号码发过来给我。
第二天他们到茶楼见了面,古力特曾经去过国内27个城市,也去过好几个国家,可算是头号吃货。但情有独钟的,还是数广东早茶;在早茶中,有两样东西他是必吃的:虾饺、凤爪。
林伟强什么都吃,从不挑食,就像俗话说的,天上飞的,除了飞机不吃;地上四只脚的,除了板凳不吃;其他什么都吃。
古力特不像大哥刚一点就点一大桌,他点够两个人的份量,说先吃着,不够再加,不要浪费。林伟强觉得古力特很务实,因此也没有压力,很放松。古力特说放松不是因为点菜点得务实,而是因为两人一见如故,来,我们以茶代酒,干杯!
林伟强向古力特请教,钱到底是怎么赚来的?是靠努力?还是靠运气?古力特说那得看你处于哪个阶层哪个位置,一等富豪的钱是靠印出来的,二等富豪的钱是靠特权去霸占资源及经营权分到的,三等富豪的钱是借银行储户的钱、靠权力包庇不用还的。只有身处下等阶层的人,才靠努力和运气赚钱,这就是通货膨胀与勤劳不致富的总根源,教科书上是不会教的。
林伟强惊叹这个太深奥了,讲个简单易懂的来听听。古力特就讲了个故事,有个商人到了一个山村,村子周围的山上全是猴子,商人就对村民说,我要买猴子,100元一只,你们给我去抓吧。村民不知是真是假,试着把猴子抓来,商人果然按每只100元的价格付了款。于是全村人都跑去抓猴子,这毕竟比种地合算多了。很快商人买了两千多只猴子,山上的猴子变少了。
林伟强听得津津有味。古力特继续说,商人这时出价200元买一只猴子,村民们纷纷去抓,商人又全部买了,但猴子已经很难抓到了。商人再出价300元买一只,猴子却几乎抓不到了;商人出价到500元一只,山上已经没有了猴子,三千多只猴子全都在商人的笼子里关着。
这天,商人有事回城去了,他的助手到村里对村民说,我把猴子400元一只卖给你们,等商人回来,你们500元再卖给商人,那可不就发大财了。村民像疯了一般,砸锅卖铁地筹钱,把三千多只猴子全买了回去。结局你猜到了吧?
林伟强道:“那助手带着钱走了,商人再也没有回来。”
古力特道:“对。村民等了很久很久,他们坚信商人会回来出500元买他们的猴子。但是商人始终没回来,村民们等不及了,猴子要吃东西,要各种费用,他们只好把猴子放回了山上。山上仍然到处是猴子,只是村民的口袋都瘪下去了。这就是房市、股市、信托、比特币、黄金市场的真实写照。”
林伟强道:“可是听大哥刚说,你在股市是赚钱的。”
古力特道:“股市是七亏二平一赚,我就是那一个赚钱的,因为我会讲商人买猴子的故事。”
林伟强笑了:“你还会变魔术。”
古力特有些意外:“哦?”
林伟强说他在现场早就看出来了,古力特把纸一折,裁成两张;第二折,裁成四张;第三折,裁成八张;第四折,裁成十六张。大家都忽略了一个细节,古力特总共写了九个字,如果有八张放进水桶袋的话,还有一张去了哪里?林伟强觉得是八张写“无”的让大家去抽,写“有”的那张古力特自己掌控。那群傻瓜,全都被你的哄蒙系统骗过了。
古力特问林伟强,那你错失了一个发财的机会,为什么不揭穿我?林伟强说我要是拿了那笔钱,他们还会像冤鬼一样缠着我,我还是要过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生活。现在我安全了,再没有人算计我陷害我,这才是最大的福气。
古力特很感慨林伟强能想得通透,难怪大哥刚也说你是个人才。林伟强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无嗔和尚看手相的事说给古力特听,那一句“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但无生命之虞,终可遇贵人指点”可是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你和大哥刚都是我的贵人,我是小聪明,你是大智慧。我有个想法,如果我还有另一件更值钱的东东,等养好了伤后拿出来,你能不能帮我处理掉?
古力特惊叹一声,好一个林伟强,原来还留有后手。不过这方面我并不擅长,我建议你还是找大哥刚,或者找魅力俏娇娃,他们才是行家。专业的事要找专业的人做,自己做风险太大。特别是魅力俏娇娃,只要你能讨她欢喜,她一定会大力帮你。
林伟强有点尴尬:“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跟着你学习,做正当的事情,你看我够不够资格?”
古力特道:“人与人最大的差别,是认知的差别,你永远赚不到超出认知范围外的钱。就算侥幸得到了,还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去。”
林伟强问:“什么叫做认知?”
古力特道:“当一群人为一块金子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有人拿起一块钻石走了。抢金子的那群人并非没有能力抢钻石,而是自始至终根本就没人告诉他们有比金子更值钱的东西,这就是认知能力高低的区别。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你认为一文不值的东西,在别人的眼里却是宝贝。你认知强,就能比别人提前看到事情的本质,提前看穿你所在行业中的后期发展,甚至终局。很多起点相似的人,思维不同,结果也不同,你遇到的问题别人也遇到过,你踩到的坑别人也踩过,经历能给你最深刻的体验,但是你能从这位好老师身上学到的很少。因为人这一生,所能经历的实在有限,如果一个人的认知处于社会底层,又不善于学习,不愿学习,经历又少,人生阶层跃迁的希望将十分渺茫。认知突围,是一个人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也是人生逆袭的绝佳途径。”
林伟强问:“那么,怎么才能提高认知?”
古力特道:“我并不是拒绝你,而是对你了解不深,暂时无法下结论。来,吃饱了,我们到海边去走走,慢慢聊。”
古力特买了单,两人往外走去。
风和日丽,海水湛蓝,两人边走边聊,甚是默契。林伟强说这几天没啥事,他要回监狱去看一个牢友,那牢友曾经送给他一首诗,他一直保留着。古力特说恰巧也没啥事,要不两人一起去?我开车,权当是散散心。
林伟强谢谢古力特的关心,有个伴当然更好。他们沿着海滩走去,林伟强突然看到一丛紫色的小花,他把小紫花连根挖起,用塑料袋小心地装好。古力特问他要种在哪里,林伟强说种在院子里,和原有的小黄花衬在一起会很好看,我喜欢。
古力特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大哥刚发来的短信:“见字速回复,我老爸被警察抓了!”
林伟强看见了古力特的神情,道:“我先回去了,如果你有事你先忙,我们两人的行程晚几天不要紧的。”
古力特道:“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家。”
林伟强笑笑道:“你说何日才能再度逢,我说缘来缘去早深种。”
颂子云:
叶残花萎,
不美皆成美。
伪作真时真亦伪,
变幻沧桑似水。
得失胜败朦胧,
黄粱再现重重。
玉雪它朝满鬓,
无心费意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