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明媚。
古力特和大哥刚来到全记杂货铺门前,李炳全老婆正在门口扫地,古力特招呼道:“早上好,老板娘!”
李炳全老婆道:“两位早上好!查理早上好!两位这么早就起来了?要买些什么?”
古力特道:“我们不是买东西,我们找李老板。”
李炳全老婆道:“死佬病了,你们有事过两天再来吧。”
古力特道:“我知道他有什么病,昨晚我和他在一起的,他小腿上受了点伤,我特意来看他。”
李炳全老婆听古力特说到了要害上,就道:“那你进去吧,这死佬什么也不和我说,也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
想一想又不妥当,向屋里大声叫道:“死佬,你朋友来看你了!”
古力特和大哥刚径直走进去,见李炳全正一拐一拐地迎上来,小腿上扎着白纱布。古力特眼尖,望见另一间睡房门口挂着的珠帘轻轻地响着,就抽了一下鼻子,随即笑着道:“李老板,我们来看看你。”
李炳全看见大哥刚,神色有些尴尬,堆起一脸笑容道:“多谢多谢。这位想来就是古力特吧。”
大哥刚点点头。李炳全先说了一堆例行公事的客气话,大概就是说第一次见,大名却如雷贯耳之类,人人都说你怎样怎样厉害,却没想到像一个斯斯文文的老师。看来你一定饱读诗书,很有学问。古力特说李老板别给我灌迷魂汤了,我又不是十四岁无知少女,只喜欢甜言蜜语。况且东西越带越少,话越带越多,传闻往往会走样的。
李炳全拐着脚要去泡茶,大哥刚叫他多拿几个杯子,今天我们借你这儿聚一聚,请几个人来聊聊天。李炳全问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大哥刚说你都认识的,有陈队长、方老板、肖老板、林伟强,古力特想和大家说一下昨晚的事。
李炳全表白自己是无所谓的,就是不知道你请得动别人么?大哥刚说我这点薄面他们还是给的,十有八九请得来。
话音未落,方旭明就拐着脚来了。跟着一阵摩托车声响,陈雷也到了。大家互相寒暄几句,肖杰、林伟强都前后脚到了,李炳全家的客厅马上就显得狭窄而热闹。李炳全老婆踅进来看看,给大家倒好茶,自顾自到前面去看店,只是不明白老公的朋友今天怎么都有点怪模怪样。
其实也正是这样,古力特神态安详,其他人的表情都有点特别。大哥刚一脸兴奋,掩饰不住好奇和寻根问底的神色,一心一意等着快点揭出谜底。陈雷显得有气无力,不知道是昨晚休息不好还是因为刀伤所致。方旭明脸色最差,沮丧得好像死了人,眉目间没有一点神采。李炳全阴阴沉沉,城府极深,像一个装满了药的闷葫芦。肖杰是左口左面,周身不聚财,散发着疲倦和失落的味道。林伟强却一身轻松,完全不像一个受了两处刀伤的人,神情愉快,自然又活泼。七个人七张面孔,各自书写着各自的身体语言,构成了一幅小小的众生图。
古力特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用令人很舒服的声调道:“各位,今天请你们来只是想让你们听听我的一点想法,各位肯赏脸,我很开心。不论你们是给面子大哥刚,还是给面子我,我都要谢谢你们。要你们一早赶来,是有原因的,等一会你们就会明白这个原因。总之,你们不会白走一趟的。”
这话虽然客套,却不虚伪,让大家听了心里舒服。无论何时何地,讲礼貌尊重人总是会受到欢迎的。古力特能和不同阶层的人交往,结识不少朋友,和他待人接物的良好方式不无关系。
古力特道:“我的想法也就是我办事的过程。我有一个习惯,接到别人让我办一件事的诉求时,我喜欢独自思考,不轻易说出自己的想法;当事情全部完结后,我就要把想法都说出来,印证一下是否真的有道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自己觉得有道理,旁人或者会认为很无稽,从中比较一下可以有不少得益。今天请来的各位,都是和肖家闹鬼有关的,我想当着各位的面尝试揭开鬼屋之谜。”
大哥刚问:“你说尝试揭开鬼屋之谜,尝试?还不能确定?”
古力特道:“是的,只是尝试而未能确定,因为我还没能看到最后的结局。”
各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奇怪的表情,于是古力特开始了他讲故事般的叙述。
古力特刚听到肖杰说他家闹鬼的情形,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超自然的现象,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但是像中国古代所说的那种鬼魂的出现却是从来没有的。平时我们说的鬼,是指人死后的灵魂,而不是香港鬼电影中那种僵尸之类的玩意。所以肖家确实出了一些古灵精怪的状况,但并非鬼所为,只是他们认为是鬼罢了。这有几种可能:可能肖杰他们出现幻觉,可能有一种东西他们从没见过,甚至可能有外星人。如果说凡是我们没见过的东东都可以称作鬼的话,那么也不妨说是见了鬼。
请各位注意这个出发点,一个正确的出发点才能导出一个正确的结论。先看从肖杰口中所述说的第一天晚上闹鬼的状况,开始是一种怪叫,在屋外发出的怪叫;接着是停电,突然间全部灯都熄灭了;第三点是朱小蝉看见厨房的蓄水池里满是血;第四点是卧室衣柜顶上伏着一只鬼,黑色,有三只三角形的眼睛,眼睛会发光,这也是朱小蝉看见的;第五点是敲门声,肖杰问谁敲门没人答应,打开门来看却没有人;第六点是房顶响起沙啦啦和嘀哩嘟噜的声音,还加上室外的怪叫;第七点是蚊帐顶有一个骷髅头,骷髅头又分裂成无数个小黑点,向四面八方扩散;第八点是怪叫响在室内,响在朱小蝉的耳边。把这八件事串起来,简单地说,无非就是屋外的怪叫、停电、血水、三眼怪物、敲门声、房顶怪声、骷髅头、室内的怪叫。这八件事有没有内在的联系呢?如果你先入为主,认为有鬼,那这八件事当然可以看成是鬼做的;如果你认为没有鬼,那这八件事就可能是另有原因的,不过某种因素把它们凑到一起罢了。
我当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因为我的注意力全放到谁和肖杰有仇那里去了。大哥刚把肖杰有关闹鬼的说法录了音发给我,我听了又听,觉得其中有一点很奇怪,但到底奇怪在哪里又不甚明确。所以我说再看看吧,如果今晚鬼不来了,那就是你们的幻觉,如果又来了,我再做打算。其实这是我的小手段,我要查这件事,但不想让人知道我在查这件事。这就叫故布疑阵,我想让那个捣鬼者会因此放松警觉,那么我就更加容易展开调查。
其实我一开始就被闹鬼的事吸引住了,又离奇,又蛊惑,又刺激,最合我的口味。我平时最喜欢古灵精怪的东西,平淡无奇的东西绝对入不了我的眼,如果一件事有悖常理,古怪得令人不可思议,那么我至少有了七分兴趣。如果事情再加上刺激,再加上危险,我就有了十分兴趣。我喜欢把那些常人没法处理,甚至连警察都一筹莫展的案件,如果都可以称为案件的话,接过来,无论多么棘手,只要能把脉胳理顺,那就会有一种满足感。
当然,我是量力而为的,能力不逮的事情就不去做,一做就一定要成功,这是我做事的基本准则。大哥刚就是知道我的口味,才会介绍肖杰来找我。我出于调查的需要,找大哥刚来帮忙,同时也可以空出时间来理清其中的脉络。
肖家第二个晚上闹鬼时,大哥刚其实是去了的,我让他表面上说不去,实际上去了,但是不要介入其中,要远距离观察,只看不动作。大哥刚看到了什么,我也不多啰嗦了,就是看到你们在座这几个人在那里闹来闹去啊,当然这是后来才明白的。问题是,闹鬼的目的是什么?我从以前这一片的拆迁情况联想,可能就是想以闹鬼来逼肖杰快点搬迁吧?可是这又说不通,肖杰已经答应了搬走,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后来大哥刚亲自到肖家去住了一个晚上,回来把见到的情况告诉我,我突然间就想通了。肖家的门窗是关牢的,外面的鬼是进不去的,如果鬼在里面闹,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屋里的人也是鬼,这内鬼在配合外面的人一起闹。我这样想源于一个细节,就是肖杰说鬼的那段录音,我一直觉得其中有什么古怪,这古怪就是肖杰说得太有条理了,不像是一个受到惊吓的人。如果他也是受害者,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一定是心慌意乱的,说话应该有颠三倒四不合情理的地方,他的叙述就一定是断断续续的,一定是语无伦次的。而肖杰说得太有条理,没有一丁点漏洞,那就只能证明这段话是他精心准备的,事先经过排练的,肖杰只是把它如背台词一样地复述了一遍。
一个答案是不是正确,要看它是不是可以解释一切疑点;可以完满解释一切疑点的,就是正确的,反之就是不正确。闹鬼的是林伟强,他意图对肖杰不利,但他怎能够闹进门窗紧锁的肖家屋内?这是最大的解释不通的疑点。还有,闹鬼时出现了好几个黑影,如果其中一个是林伟强的话,另外几个呢?是谁?
我仍然以第一个判断作基础,扩大我的推理。那几个鬼影一定是和林伟强一案有些关联的,除了同案、同团伙,除了有冲突的对方团伙,还有谁呢?对了,还有承办林伟强一案的人,当时办案的参与者,就有陈雷。
把所有的碎片用一条绳子串起来,就会得到一条项链,那么家里闹鬼的事也就很容易解释了。家里的鬼是肖杰,宵夜里放了安眠药,所以他在大哥刚头上敲了一下,大哥刚就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早上,那肖杰就有足够的时间把屋里的一切恢复原状,或是让一切看起来更像是闹鬼。
外面的鬼是林伟强,看起来是他想逼肖杰搬走,而屋里的肖杰也是鬼,在配合林伟强表演,那么他们的表演就是给别人看的。给谁看?给另个几个鬼看,而另外几个鬼居然也就相信了这场表演,他们很自然地猜想,林伟强要吓唬肖家的人,让肖家快点搬走,那么林伟强就可以去肖家取一件他以前留下的东西。
林伟强以前留下了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去法院调出了林伟强以前案子的卷宗,里面模模糊糊地提到,他们那个犯罪团伙还有几件赃物下落不明。于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林伟强去坐牢以前留下了一件值钱的东西,东西就藏在肖家,所以他以闹鬼来吓走肖家的人,好顺利取出那件东西。
这个假设一旦成立,那所有的细节都能得到完美的解释。为什么林伟强的每一份工作都有人从中作梗从中破坏?为什么有人收买糖不甩去跟踪林伟强?为什么有人要对林伟强发恐吓信?就是要让他没有活路,逼他去取出那样东西。
但是还有一点,如果那件东西真的在肖家,肖杰自己找机会取出来就行了,没有必要搞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因此我又大胆假设,这是肖杰和林伟强弄的声东击西的苦肉计,他们要让在座的你们以为那东西在肖家,那到了最后,肖杰搬走了,你们就会在肖家掀起一场争夺战,而肖杰就可以从容地和林伟强去另一个地方把以前藏好的东西顺利取出来。
我这个猜想是有根据的,十多年前,肖杰和林伟强是难兄难弟,林伟强坐牢后,肖杰才搬到兰花街来。在坐牢期间,坚持去牢里面看望林伟强的,也只有肖杰,这个在监狱的犯人接见登记表里一下就查到了。所以我让大哥刚昨晚去肖家与你们斗智斗勇,我一直跟着林伟强,看他们要去哪里找他们的东西。
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大哥刚突然同时接到了几单生意,都是说乡下有什么古董要出卖的,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从而佐证了我的推理。
可是我猜对了过程,却没有猜到结局。林伟强带着肖杰到郊外去挖出了一只铁箱,正要打开箱子,肖杰却给了他一刀。更想不到的是,他们两人正在打斗,却另有一个人趁乱把箱子拿跑了,而我没追上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说起来林伟强也是蛮悲催的,从他释放回来直到现在,就没有过上一天安宁日子,现在还受了伤。至于其他细节,我就不多说了,各位自行脑补,也许会更有趣。
各人听古力特的讲述听得聚精会神,陈雷和方旭明却面面相觑,这推理确实无懈可击,让陈雷突然有了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怎么了?古力特姑且不论,大哥刚才十二十多岁,怎么就能有这么高超的手段?陈雷看看林伟强和肖杰,两人脸上的表情很漠然,而李炳全更是深不可测,好像古力特所说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方旭明忍不住问:“那只箱子里的东西,就这样没有了?”
大哥刚道:“那人太狡猾,明知我们的注意力就是箱子,就把箱子丢给我,自己抢时间跑了。我听得箱子里咣当一响,才发现不妙,转手就丢给了肖老板。就这么略一迟疑,那人就追不到了,连古力特也没拦得住。肖老板打开箱子,里面只有两截砖头。”
林伟强却道:“这个结局比我预料的要好,使我想明白了一切。我首先明白了为什么我一找工作做就被人在后面点灰,任何一份工作都做不长久,原来是有人一直在背后搞鬼。其次,这血的教训教会我以后不再轻易相信别人。另外我也明白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是你的,煮熟了的鸭子也会飞走。”
“阿强……”肖杰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发涩,说不出话来。
林伟强道:“你放心,我不会向你讨回这两刀的。虽然你另有图谋,但你资助了我十年,毕竟对我有恩,这两刀,算是把我欠你的人情一笔勾销。我们从今以后互不拖欠,只是形同路人了。今后见面,我只能叫你肖老板,K哥这个叫法,从今天起烟消云散。”
肖杰叹道:“当时你很有胜利的把握,我比你更有胜利的把握,谁知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方旭明还是放不下那样东西:“那个抢去铁箱的黑影是谁呢?古力特你一点线索都没有么?”
古力特没做声。方旭明又道:“我们在座有七个人,有三个在肖家受了伤,有四个出现在郊外现场,那么算起来应该还有第八个人。”
一直没有开口的陈雷突然道:“古力特虽然犀利,推理了一大堆,也不过是推理而已。证据呢?你的证据在哪里?没有确凿的证据,你推理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推理不能作为呈堂证供,这还是一个无头案子。”
古力特道:“我又不是神仙,更不是上帝,如何可以万能?能把这个案子大体理出来,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昨晚天色很暗,几个人打架打得乱七八糟,才会便宜了别人。所以我说是鹬蚌相争,渔姑得利。”
陈雷道:“你这句成语也没用对,应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是渔姑得利。”
肖杰也哼了一声:“我昨晚就提醒过他了,他还是没改过来。我看古力特大名鼎鼎,也不过如此。”
古力特突然间就笑了。陈雷问有什么好笑的,这成语人人会用,你不应犯常识性错误。古力特说如果我能证明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是鹬蚌相争渔姑得利呢?陈雷没反应过来,说不用证明,你随便上网查查,都有答案的。
旁边的大哥刚却一拍手掌,朗声大笑道:“哈,原来好戏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