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深,却已静。
肖家已经搬去兰花街63号住,空屋大锁,漆黑一片。海边的几排空屋,了无生气,好像几只蛰伏的怪物,一动不动地伏在海边,对着退潮的海发呆。这一片的海滩上,连情侣都极少见,时值深秋,情侣们宁可躲到咖啡厅里啜一杯香浓的咖啡,或是到酒吧里消磨一个暧昧的夜晚。
风在微微地吹,云在浓厚地堆积,一个黑影幽幽地出现了。
黑影的打扮委实利索,扎手扎脚,一副武林高手赶赴武林大会争夺武林盟主的模样。看上去让人觉得迷惑的,就是黑影头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两只机灵而警惕的眼睛。这黑影行动迅速,快疾如风,从黑暗处闪将出来,直向肖家奔去。到了肖家门口,黑影略略停了一停,四围张一张,从身上摸出一件细小的物件,捅进铁门的钥匙孔拨弄起来。只略略拨弄两三下,黑影就将铁门的锁打开了。黑影拉开铁门,又以同样手法打开了木门,进了肖家;再将铁门和木门关好,一切便恢复了常态。
黑影这次为什么不穿越门窗而进,而要好像人类那样开锁呢?难道又是鬼在整蛊作怪么?
黑影从身上摸出一个袖珍手电筒,推上开关,屋内便有了一线淡淡的带着白晕的光亮。黑影就着这淡淡的光亮,将客厅扫描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出奇之处,便放弃了客厅,走进了肖杰两公婆的卧室。卧室里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黑影看得非常仔细,一心一意地在找寻着什么。袖珍手电筒的光亮从床上划到床下,从屋顶照到地下,仍然没发现有什么异样,黑影的内心便不禁生出焦躁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该翻的都翻过了,该找的也找过了,还是全无收获。怎么办呢?
黑影迟疑了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把铁锤,在墙上轻轻地敲起来。笃笃笃,声音厚而实,沉而滞,是硬物敲击实心墙所发出来的声音,又浑又浊。黑影从北面墙开始,一寸一寸地敲过来,眨眼间就过了半个小时,还是一无所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黑影不禁在心里骂起粗口来。这般滞运,如何发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黑影又挥起那把铁锤,轻轻地敲起来。突然,黑影停下了敲击,侧起耳朵向屋外倾听着。听得两听,黑影连忙收起铁锤和手电筒,把腰一扭,就闪到了小荣卧室的门后边。
铁门拉开了,木门打开了,又一个黑影走了进来。这第二个黑影同样是短打装束,同样是黑布蒙面,同样用一支带着淡淡白晕亮光的手电筒在屋内照来照去,在寻找着什么。第二个黑影寻找的方式也非常特别,专门着眼于那些挂在墙上的玻璃镜框以及挂画一类,从镜框和挂画的后面去找,用一把铁锤轻轻地敲。只可惜敲来敲去,什么东西都找不到。第二个黑影并不泄气,又一间房一间房地去找;当找到小荣的卧室时,他发现有些不妥当了。
不妥当并不是他发现了什么东西,而是他蓦然感到了一阵煞气,一阵弥漫着的咄咄逼人的煞气!
第二个黑影相信自己的感觉绝不会错,虽然眼内暂时没看见任何东西,但在这间房内肯定潜伏着危险。他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已经判别出空气中有一丝极微极细的气息,这气息是呼吸声,就来自门后。于是他放低放沉放扁了声音道:“我早知道你会来,还是自动自觉现身吧。”
门后边毫无动静,第二个黑影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在门后面么?蠢货!”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响,门被第一个黑影一掌打开,跟着一股掌风扑面而来。第二个黑影早有准备,身体往旁闪一闪,避过这一招凌厉的开心掌,斜斜地递去一招横扫千军。那第一个黑影何等样人物,腰肢一扭,从横扫千军的边缘滑过,借势一转,竟然踢出鸳鸯腿,直捣第二个黑影的菠萝盖。这菠萝盖是大腿和小腿关节的接驳处,最为重要又最为脆弱,如果一下被踢中,立刻就会痛得跌倒在地。第二个黑影想不到对手有这么辣的功夫,急切之间递不出招来,只得作闪避式的一跳,往第一个黑影的脚踝虚踢一脚,以求自保。这一下手忙脚乱,优劣之势立刻分明。
第一个黑影早已将形势看得分明,对第二个黑影踢过来的一脚不管不顾,鸳鸯脚直捣过去。第二个黑影见虚张声势占不了便宜,将身一扭,一坐,一缩,移形换位,将屁股作盾牌,忍痛接了一脚。
然而这痛却痛得出乎意料,痛得第二个黑影低低地叫了一声。原来第一个黑影的鞋上竟装了倒钩刺!
好阴毒的武器,好精深的心计。高手过招,除了功夫的修炼,也要看武器的选择是否适合,更要配合心计的运用。只有把一切都配合得天衣无缝,才有取胜的把握。看来第一个黑影早就有了把握。
第二个黑影遭到出乎意料的暗算,不禁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右手先是一招回风折柳,身形一闪;紧接着左右开弓便递出分筋错骨手,疾速攻向第一个黑影的上三路。第一个黑影吃了一惊,暗地里喝一声采,赞叹第二个黑影在如此劣势之下还能攻出如此凌厉的招数。第一个黑影丝毫不敢怠慢,转眼间就是大雁回头,紧接着梅花三弄,化解了第二个黑影的攻势。第二个黑影见形势扳成平手,抓住时机得寸进尺,一招惊鸿一瞥淡淡地挥出,竟然直取第一个黑影的双眼。第一个黑影不存丝毫侥幸之心,步步为营,扎紧下盘,打出一招白云无心,化实为虚,将第二个黑影的招数化于无形。
一来一往拆了数招,双方对对手的功底都有了大概的了解,知道彼此势均力敌,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取胜。方才第一个黑影的鸳鸯腿占了便宜,只不过是第二个黑影疏忽大意之故;如今第二个黑影防守严密,第一个黑影便难以攻进。同样道理,第二个黑影不断地发起攻势,也未能奏效。
双方你来我往又拆了十几招,第一个黑影不禁有些焦躁难耐,照这样耗下去,始终不是办法,万一再有一个黑影插进来,局面就会变得混乱不堪。第一个黑影心念一动,推出一招地动山摇,声势浩大而平平稳稳,至老实至浑厚的掌法。第二个黑影脚走偏锋,一掌白驹过隙,至迅速至飘忽的掌法,好像浩茫天宇上转瞬间划过的一颗流星,来去匆匆,破雾穿云而行。
第一个黑影随即又是一招佛光普照,浩瀚无边。重重叠叠,封死了对手的所有退路。对手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逸出,都不免误进圈套,落到被动挨打的地步。第二个黑影洞察一切,以不动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使出一招大漠孤塔,紧锁方寸,巍然耸立。
第一个黑影又连出三招,唤作漫天花雨、莲香暗浮、秋韵萧瑟,来头似乎甚为凶猛。这秋韵萧瑟关键在一个“韵”字,不求秋形而求秋意,不求秋景而求秋韵,讲究心神合一。掌法要潇洒飘逸,超凡脱俗,发出的威力便绵绵不绝,以照应下面第四招簾卷西风。如果秋韵萧瑟发挥得好,簾卷西风便威力无穷;如果发挥得不好,则影响下面招式的发出,甚至扰乱自身阵脚。
可惜第一个黑影打出的秋韵萧瑟,平平无奇,呆板而湿滞,硬生生将一个“韵”变成了“叶”,秋叶萧瑟,飘零落索。虽然秋叶萧瑟也是秋天一景,但根基不稳,浮浮泛泛,有形无神,境界低了几重。况且秋叶随风,身不由己,被动之极。眼见第一个黑影的前胸露出不大不小一个破绽,可见功夫尚未学到家,不过是三脚猫而已。
这话说起来很长,实际上在第二个黑影的心里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第二个黑影当机立断,在使出一招恣意汪洋之后改变招数,骤然打出一招天马行空, 瞄准第一个黑影的破绽之处直闯过去。这一招委实凶险,中途变招非功力深厚者不用,更何况天马行空用在此处也会露出破绽,会给对手一个直击前胸的机会。看第二个黑影的打法,竟是不顾危险,只求一掌击中对手。这种打法,已有拚命的味道了。
莫非第二个黑影艺高人胆大?
第二个黑影一招天马行空打出后,第一个黑影掌心一翻,转瞬间将秋韵萧瑟变成庖丁解牛,照准天马行空的破绽之处打来。好像早已算计好一样。第二个黑影不禁有些发毛,觉得有些不妥当,但撤招或转招已来不及,加上有恃无恐,便硬着头皮迎上去。因为第一个黑影的庖丁解牛也是只攻不守的掌法,打人的同时不免挨打。庖丁解牛,顾名思义是庖丁操刀将牛分割,只有刀割牛,断断不会有死牛冲上来撞庖丁。同样道理,天马行空,独来独往,难道还会有白云来绊马蹄不成。两个黑影都用只攻不守的打法,显然是不要命了。
第二个黑影不禁暗自高兴,他敢于冒险打出天马行空,只攻不守,是因为他身上穿着一件铁甲背心。这铁甲背心虽然未能刀枪不入,但抵挡一掌一拳,足以将力道卸去大半。所以他有恃无恐,敢和第一个黑影拚险。如果两个黑影同时中了对方的掌,那吃亏的必定是第一个黑影,除非……
除非第一个黑影也穿了铁甲背心。但世界上又怎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两个黑影同时中了对方一掌,各各退了几步,靠在后面的墙上。
第二个黑影明白了,第一个黑影也穿了一件铁甲背心!世界上偏偏就有这么巧合的事。
第一个黑影何止穿了铁甲背心,就连他将秋韵萧瑟打成秋叶萧瑟也是故意的。不故意使出三脚猫功夫,又如何让第二个黑影产生错觉,而打出天马行空进而露出破绽?只有让第二个黑影露出破绽,第一个黑影才可以打出庖丁解牛,而打出只攻不守的庖丁解牛是因为他身上穿有铁甲背心!
他们并非不要命,而是工于心计,但是他们都估计错了对手,不知道对手同样是工于心计的。他们同样穿有铁甲背心,同样只攻不守,同样在掌上用了十成力道,同样要置对方于死地!于是发生了他们同样想不到的结果:他们各各退了几步,倚着身后的墙壁,胸膛内气血翻涌,一口气逆转,咯的一声同时吐出一口鲜血,软弱地喘息起来。
他们都低估了对方的功力,如果不是铁甲背心护体,只怕此刻倒在地下不会动了。
喘息了一阵,第二个黑影幽幽地道:“林伟强,你果然厉害!”
第一个黑影怔一怔,压扁了声音问:“你……你……你是方旭明?”
第二个黑影怔一怔,反问道:“你又凭什么说我是方旭明?”
第一个黑影道:“就凭你刚才那句话!”
第二个黑影问:“就凭刚才我那句话?”
第一个黑影道:“你我两虎相斗,却便宜了他人。我们什么都没有找到,等一下再来一个人的话,收拾我们真是轻而易举。”
第二个黑影道:“再来一个人?谁?”
一个阴沉的声音突地在耳边响起来:“我。”
第三个黑影。
第三个黑影站在房门口,同样是短打装束,同样是黑布蒙面。所不同的,只是不知道他在何时进来而没有被前两个黑影发觉。
前两个黑影望着第三个黑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第二个黑影对第一个黑影问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第一个黑影道:“他是林伟强。”
第二个黑影似乎不相信:“他是林伟强?”
第一个黑影道:“是的。”
第二个黑影问:“如果他是林伟强,你又是谁?”
第一个黑影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联手对付他,要逼他把东西拿出来!”
第三个黑影却道:“我不是林伟强。”
第一个黑影和第二个黑影都一怔。第三个黑影又道:“说我是林伟强无非是挑拨离间,先把我干倒了,再干另一个就容易了。”
这话很有道理,第二个黑影不禁点了点头。
第三个黑影望着第一个黑影道:“你才是林伟强,只有林伟强才有这么蛊惑。”
第一个黑影道:“你明明是林伟强,为什么不敢承认?”
第三个黑影道:“你说我是林伟强,就算我是林伟强吧,其实是不是也不要紧的。我只想问,他相信你的话和你联手把我制服后,可以打赢你么?他如果相信我的话,和我联手制服你后,我至多和他打平手。两种方法,哪一种的保险系数更高?”
这话也很有道理,第二个黑影不禁又点了点头。
第一个黑影道:“从力量的优劣来看,他当然采用后一种方法。我是他,我也会这样做。但从利益上看,他会采取前一种方法,因为你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第三个黑影不做声了。
第一个黑影道:“制服你之后,就可以知道究竟是你是林伟强,还是我是林伟强。”
这句话确实够辣。第三个黑影却哼哼着笑道:“你们两个人联手,就可以打赢我么?”
这三个黑影嘴里都含着变声器,声音阴阳怪气又特别难听,分不出各自的特点。但是第三个黑影语气中的自信与调侃,却带有一股川渝火锅的呛人味道。话音未落,第一个黑影和第二个黑影同时疾速跃起,双双扑向第三个黑影。他们的功力虽然因受伤而打了折扣,但两人联手,却又有不小的威力。只可惜……
只可惜他们尚未扑到位,身形还在半空中。就突然劲力全失,好像两个倒空了的沙包,一下子掉在了地下。第三个黑影又哼哼地笑了。
原来就在第一个黑影和第二个黑影双双跃起的时候,第三个黑影发出了两把飞刀,分别插进第一个黑影和第二个黑影的小腿,让他们双双掉下,半途而废。
两寸长半寸宽的飞刀。
第三个黑影道:“你们居然想联手对付我,简直是没见过大蛇拉屎,几天不刷牙口气臭得很!我嫌你们碍手碍脚,先快点解决了你们。你们和我斗?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地下的两个黑影忍着痛,不做声。第三个黑影道:“很快就会有人来的,我……”
一个谐趣的声音接着第三个黑影的话音道:“我已经来了。”
屋内的三个黑影都向门外望去,门外施施然走进来一个黑影,还是短打装束,黑布蒙面。
第四个黑影,也是唯一一个嘴里没有变声器的黑影,但是这个黑影会压低嗓子,而且说的是四川话,让人猜不到他的身份。第四个黑影道:“为什么没有人说我是林伟强呢?其实论起身材,我才最像林伟强。”
前三个黑影这才省起,他们一直忽视了这一点,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彼此看一看,果然,第四个黑影的身材才最像林伟强。
但是最像未必就等于是,如果第四个黑影真是林伟强,他会当众承认他就是么?
第三个黑影道:“你是不是林伟强都无关紧要。”
第四个黑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第三个黑影问:“你明白我的意思?”
第四个黑影道:“当然。”
第三个黑影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第四个黑影道:“我们不管是不是林伟强,都是你的敌人,你打算把我们全部铲除,好达到你的目的。”
第一个黑影和第二个黑影听了这句话,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
第三个黑影道:“你果然聪明过人。”
第四个黑影道:“谢谢夸奖!”
第三个黑影道:“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你同样想把我们全部铲除,好达到你的目的。是么?”
第四个黑影道:“你错了。”
第三个黑影道:“我错了?”
第四个黑影道:“你错就错在搞错了身份,你不知道我是谁。”
第三个黑影道:“你是林伟强。”
第四个黑影问:“你这么肯定?”
第三个黑影道:“当然。”
第四个黑影问:“根据何在?”
第三个黑影道:“我刚才进来时,这两个人在打得不亦乐乎,其中一个人说了句‘林伟强,你果然厉害!’可见他不是林伟强。到我现身时,另一个人又认为我是林伟强,可见他也不是林伟强。这两个人都不是林伟强,那么只有你是如假包换的林伟强了。”
第四个黑影道:“你认定我是林伟强,只因为你不是林伟强。”
第三个黑影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第四个黑影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我的IQ看来还是差了一筹。”
第三个黑影道:“可惜你明白已经太迟了!”
第四个黑影问:“你想怎么样?”
第三个黑影道;“识时务的,你就乖乖地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你就要横着出这间房子了。”
第四个黑影道:“果然是别有所图!如果我拿不出来呢?何况我也未必会输给你。”
他话音未落,就一个鹞子翻身,向斜剌里逸出,避开了第三个黑影突然发出的飞刀。这一下干脆利落,让第一个黑影和第二个黑影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只看见一道白光,头脑还未反应过来,当的一声,飞刀已插到墙上去了。
高手不愧是高手。第三个黑影偷袭未获成功,一扬手,几把飞刀几乎同时发出,分别封住第四个黑影的任何一条退路。这么一来,无论第四个黑影怎样躲避,都会被飞刀击中。这一招追魂罗网,端的是阴险毒辣,杀机重重,眼见得第四个黑影今番是在劫难逃的了。
第四个黑影偏不躲避,就在一连串飞刀陆续向身上击到的时候,他手腕一翻,竟然硬生生把第一把飞刀用手指钳住了。只见他手腕不断翻动,以手指钳住的飞刀做武器,向后几把飞刀划过去。光和影的交织中,一连串的飞刀竟被他全部划中,跌落地下,在暗夜中闪着微弱的白光。
好快的身手,好俊的功夫!
第三个黑影见势不妙,一扬手,又发出一串飞刀,自己却借机溜之大吉。走不出两步,哎呀一声,呆立在当地。原来第四个黑影不但避开了飞刀,而且将一把飞刀反掷过来,击中了第三个黑影的小腿。
第四个黑影道:“有时候,人不应该太自信的。”
第三个黑影不敢做声,他明白这次遇上了克星。
第四个黑影拉亮了电灯,带着笑音说:“让我来猜一猜你们各人的姓名吧,未必准确的。你是方旭明。”
他一把扯掉第二个黑影脸上的黑布,果然是四季香小食店的老板方旭明。
他又走向第一个黑影,道:“你是李炳全。”
一把扯掉蒙面黑布后,果然是全记杂货铺的老板李炳全。
第四个黑影道:“一开始我还认为你是林伟强,但听了你的话,知道你不是林伟强,才明白我错了。那么,你究竟是谁呢?我没把握猜对,可是你的飞刀暴露了你。”
这番话是对着第三个黑影说的,那么也就是说,第四个黑影也不是林伟强。
这个也不是林伟强的第四个黑影走近第三个黑影,伸手就扯蒙面的黑布。第三个黑影手指闪电般划出,划向对方的脉门,又狠又快又险。第四个黑影反应异常迅速,反手为爪,更狠更快更险,不但化解了危险, 还将第三个黑影的手背划出几条血痕。第三个黑影再作困兽之斗,划出一招天外飞虹,手指插向对方的眼睛,特别狠特别快特别险。第四个黑影一招鹰击长空,使到一半又化作金蛇狂舞,还要狠还要快还要险,一下就扣住了第三个黑影脸上的黑布。然后一扯……
方旭明和李炳全都忍不住叫出声来,第四个黑影也怔了一怔,竟然是……第三个黑影竟然是陈雷,凤凰保安队队长陈雷!
第四个黑影道:“陈队长,想不到你也会装神弄鬼,果然真人不露相哦!”说着松开了双手,给了陈雷几分面子。
陈雷道:“我是来办案的,你不应该妨碍我。”
第四个黑影道:“办案?你可以说你是便服办案,也可以说你蒙面是为了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你出手伤人却暴露了你另有野心。”
陈雷不吱声了。
第四个黑影道:“追魂罗网和天外飞虹都是致人死地的杀招,我并未对你采取什么危害性的行动,你却如此出手,怎能说是为了办案?”
陈雷用一种阴恻恻的声调道:“林伟强,你最好识相点,你斗不过我的。我吃这一行饭几十年,到处都是我的老朋友,你呢?你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劳改释放犯,我可以告你妨碍公务,还有袭警!”
第四个黑影道:“你唬不了我,保安队长并不是正式警察,办案还轮不到你。而且,我无论斗不斗得过你,我都不会和你斗,我只是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而已。我身上带着夜视摄像头,刚才的一切都拍摄了下来,随时可作为呈堂证供。如果我们各让一步,这事便无人知晓;如果硬要弄个鱼死网破,那就看看谁的损失更大。陈队长,你愿意拿你的仕途和养老金做赌注么?”
陈雷哑口无言。这第四个黑影太厉害了,既拿住了陈雷的七寸,又给彼此留下了后路,陈雷想不息事宁人都不行,因为他无路可选。
“我刚才说过,你错就错在搞错了身份,你不知道我是谁。”第四个黑影自己扯开了蒙面的黑布,他是大哥刚。
四个黑影都不是鬼,是人。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所谓的见鬼,是人自己吓自己,或者是装神弄鬼吓别人,明白了这个道理,无论见到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都不会惊慌失措。
除非你见到了外太空来的生物,其实外星生物也不一定就对人类不利,也许它们会是人类的朋友。
那么林伟强又到哪里去了呢?大哥刚道:“我原来也以为林伟强在你们三个人中间,后来听了你们的对话,才知道并非如此。你们也互相猜疑究竟谁是林伟强,难怪今天古力特提醒我,不要被一些表面的假象迷惑。看来我们都被一些表面的假象迷惑了。”
另外三个人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大哥刚又道:“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林伟强此时此刻在哪里。我只是知道,他的目的和你们一样,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陈雷、方旭明和李炳全的眼睛都放出光来。
大哥刚道;“只是谁能够成为最后的大赢家,仍然是个未知数。不到最后的关头,谁敢轻言自己胜利呢?”
陈雷听出话外音来,不禁暗地里叫一声惭愧。他几十年的老江湖,如今竟然败在年纪轻一半的大哥刚手上。这个世界,是新秀的世界,也是一个虎口夺食的世界。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以后出来江湖行走,真的要打醒十二分精神。
“今晚的事到此为止吧,我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你们,其余的,你们看着办。”大哥刚说完,悄然离开了这间“鬼”屋。陈雷把小腿上的伤口包扎好,说了句“我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你们”,也走了。
方旭明仍在发呆,向李炳全发问道:“那林伟强到底去了哪里?”
李炳全懒得搭腔,自顾自走了。
话说大哥刚才离开肖家,古力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林伟强他们刚刚出发,我跟着他们,位置发给你了,你马上过来。大哥刚看了看地图导航,钻进他的法拉利,一踩油门,小车风驰电掣般飞奔而去。
林伟强当然和K哥在一起,他们十年前一起混世界,十年后又重新聚首,当然十分有缘。从两个人的外形装扮来看,很像是去烧烤游泳的模样,先坐公交车去到市郊,找到一处偏僻的小店,吃饭休息,然后散步散进了一片少有人迹的树林。天黑以后他们出来时,已是短打装束,黑布蒙面,变成两个神秘的黑影了。
两个黑影扑向一间带小院的农家屋,这家农户已经吃过晚饭,到了轻轻松松的娱乐时间。家里的年轻人早已进了城,去追逐那纸醉金迷的七彩霓虹夜,剩下三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带着孙辈在看电视。大门敞开着,显然这一带的治安良好,无须担心有歹匪进来光顾,当然家里也没有什么可偷的。
K哥一马当先,一道烟地窜进屋。屋内的人只觉眼前一花,K哥已经把一个大约十岁的小男孩劈胸抓住,紧接着一把刀抵在脖子上,叫道;“不准做声!不准动!”
那三个老者吓得尿都出来了,上牙打下牙响个不停。K哥又道:“你们听我指挥,我就不伤害你们!”
林伟强后一步走进来,顺手关上大门,拿出一捆绳子,把老老少少统统扎粽子一样扎起来,还用布塞住了他们的嘴巴。一切做妥当后,他对K哥打了个眼色,转身奔向后院。
后院里很静,放置着一些平时不用的杂物,除此之外还有一棵紫荆树。紫荆树开了一树的花,地上也洒落了一地花瓣,夜色中斑驳一片,显不出颜色。林伟强径直来到树下,度量了一下距离,用一把锄头用力挖起来。可能因为时日已久,泥土非常坚硬,锄头挖下去梆梆作响,一下还杀不进半寸。林伟强发起神威抖擞精神,一下接一下,力道均匀地挖下去。约半盏茶功夫,地面已经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坑。
K哥见周围没甚动静,就踅进来望一望,见到林伟强辛苦的模样,凑近耳边问是否要替换。林伟强摇摇头,又继续挖起来,K哥又走到前面,监视着周围的动静。
嚓嚓的挖土声在静夜中分外清晰。林伟强虽然蒙着面,但流出的汗渐渐地湿润了面罩,贴在脸上有些发痒。他用衣袖擦擦汗,继续不停地挖。又过了半盏茶功夫,一声脆响,锄头像是撞到了金属物,他的心一下子兴奋起来,终于挖到了!
十年了,十年过后,这件东西仍然安然无恙。
十年间白云苍狗,本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偏偏这一户农家不因时代的变迁而搬迁,不被高楼大厦所吞没,仍然保持小桥流水的僻静和采菊东篱的幽雅。除了解释为天意至此外,还能作何种解释呢?
天意注定林伟强十年后还能挖到这件东西。他三扒两刮,扒去多余的泥土,把一只锈迹斑斑的金属小箱起上来。他刚刚打开箱盖,就听得脑后风紧,潜意识里猛地一凛,头自然而然地一偏,便觉一阵剧痛,肩膀上中了一刀。
林伟强的反应何等快捷,就地一滚,已滚出两丈远。回头一看,插他一刀的竟是K哥!
K哥?在他坐牢期间,探望他,资助他并坚持了十年的K哥!他一直引以为友,引以为荣的K哥!
他曾经认为,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知心的老友,只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这个人就是K哥。但如今,这个知心的老友,这个唯一可以相信的人,竟然捅了他一刀!
这算不算一件可悲的事?这个世界上究竟存在不存在真正的友谊?林伟强的脑中一片空白。
K哥笑了:“你想不到吧?”
林伟强道:“确实想不到。”
K哥道:“我早就说过,在这个世界上你不能够相信任何人,你只能够相信你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往往会变成最可怕的敌人,因为他熟悉你的一切,了解你的一切。”
林伟强说不出话来,K哥的话确实是至理名言。
K哥又说了一句至理名言:“况且朋友和敌人都不是永恒的。”
林伟强问:“你说这几句话给我听,是什么意思?”
K哥道:“你要明白,我十年来一直资助你,无非是为了今天,为了今天得到这一件东西。我和你二一分作五,还不如我自己独吞。”
林伟强道:“别说了,你把东西拿走吧,我们两清了。”
K哥道:“我只是让你死得瞑目。念在和你相识一场,我以后会年年去拜祭你,为你烧点纸钱,超度你的亡魂。你放心去死吧,反正你又没亲没戚,了无牵挂。你挖的这个坑,再扩大一点,刚好够把你埋进去。”
K哥这几句话说得诚恳之至,好像他不是一个即将杀人的凶手,而是一个修桥补路乐善好施的慈善家。林伟强听了,才明白自己的处世之道远远未足够;人心的奸诈,世途的险恶,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然而就算处世之道足够,也经太迟了。K哥作势一跃,向林伟强扑过来,手中的刀直插林伟强的胸口。林伟强凭着求生的本能,忍痛向旁边一滚,就势踢出一招螳螂无影脚,踢向K哥的下阴。K哥虽然肥大,却十分灵活,半空中略略一侧身,一个大鹏展翅,避开螳螂无影脚,仍然扑向林伟强。林伟强趁着K哥的动作滞一滞,弹跳起来,一路迷踪拳杀将过来。他太了解K哥了,知道K哥的功力在自己之上,自己坐了几年牢营养不良,一下子恢复不过来,现在又挨了K哥一刀,想在K哥的手下逃脱,机会实在微乎其微。不过,好歹总要尽力去拚一拚,总不能束手就擒白白等死。
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尽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林伟强绝不是个甘心失败的人。他用尽平生所学,又使出一招大浪淘沙,铺天盖地向K哥打过去。K哥扎稳马步,一路滚地雷打过来,将林伟强逼得渐渐后退,大腿上又中了一刀。这一下优劣之势更加分明,林伟强力气不支,已处于招架的被动地步。
又打得七八招,林伟强气虚脚浮,一个踉跄跌到地下,再难反抗。K哥高举匕首,对准林伟强的心脏插将下去。林伟强力气已经用尽,知道此番必死无疑,便闭上眼睛受死。却不料斜地里飞来一块石头,不偏不倚当地打在匕首上,K哥手势一偏,插空了。K哥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抬头望去,却又夜色茫茫,什么也望不见。
一个黑影从斜刺里冲出,抢起小箱子就跑,丢石头的黑影连忙追过去。林伟强趁乱一脚踢向K哥裆部,K哥躲过,顾不得林伟强,也向那两个黑影追去。
K哥追到屋外一片草地,只见两个黑影在打斗,一个蒙面,一个不蒙面。蒙面的黑影手中抓着那个小箱,不蒙面的黑影却是K哥认识的。K哥一见那个小箱子,勇气和信心大增,冲过去加入战阵。蒙面黑影见势不妙,一扬手把小箱子掷给不蒙面黑影,虚晃一招退出战阵转身就走。不蒙面黑影显然想不到蒙面黑影会把小箱子掷过来,又要接箱子又要应付K哥的招数,一时间有些忙乱。打不了两下,不蒙面黑影把小箱子往K哥手中一送,朗声道:“糟糕,上当啦!”
他想追那退出战阵的蒙面黑影,但蒙面黑影已杳无踪影。不蒙面黑影呆了一呆,回过头来对K哥道:“那个人的身手快,头脑更快!”
K哥打开那只小箱子,里面放着两截砖头。他明白了,溜走的蒙面黑影早换过了箱里的东西,而且和不蒙面黑影不是一路的。真是费尽心机空忙一场,为他人作嫁衣裳。
不蒙面黑影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苦等了十年,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算你心机深重,出尽八宝搬进兰花街,熬到今时今日,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K哥惊道:“你都知道了?”
不蒙面黑影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他们回到农家小院,灯光下的不蒙面黑影露出了一张帅脸,原来是大哥刚。有个人正在为林伟强包扎伤口,那人对大哥刚道:“我没追上小箱子,唉,鹬蚌相争,渔姑得利。”
K哥忍不住嘲笑道:“不懂就别掉书袋了,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紫荆花居然有香味?”那人抽了抽鼻子,没在意K哥的嘲笑,道:“反正你不得利,赶紧解开人质,回家吧。”
众人收拾好现场,那人把林伟强扶上小车,K哥也厚着脸皮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大哥刚一踩油门,法拉利轻轻地滑了出去。大哥刚问:“古力特,我们先去哪里?”
K哥没想到传说中的古力特也出现了,好像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古力特道:“当然先处理伟哥的伤口。至于这位肖老板,他爱在哪里下车就让他在哪里下吧。”
K哥叹一口气,自己扯掉了蒙面的黑布,他就是肖杰。K哥是个大胖子,肖杰是大胖子,K哥就是肖杰。好像肖杰这样的大胖子,兰花街找不出第二个。
肖杰是英姿时装店的老板,时装店的老板当然为他人作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