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大哥刚如约来到了肖家。他一进家门,就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肖师奶,你怎么能这样供水果拜神啊!”
朱小蝉被吓了一大跳,把水果供在神台上不是很正常么?难道我犯了什么大忌?大哥刚埋怨她怎么连常识都不懂,难怪你家有鬼进进出出搞风搞雨,你看看你供的是什么水果?
观音菩萨的像前是一个精致的红色碟子,里面有橙子,还有杏子。因为新鲜,看起来水灵灵的,朱小蝉就摆了几个进去。看她一头雾水的样子,大哥刚解释给她听,水果是不可以随随便便拿来拜神的,你看,杏子加橙子,杏加橙,那是什么意思?
杏加橙……杏加橙,朱小蝉瞬间明白了,她鬼叫一声,连忙把果碟撤下,又给菩萨重新上了香,嘴里念念有词,恳请菩萨有怪莫怪,大人不把小人怪,饶恕她的愚蠢和无知,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肖杰看得目瞪口呆,兀自没有明白其中意思。大哥刚解释“杏加橙”就是谐音“冚家铲”,本地话是全家死光光的意思,这么触霉头的水果,怎么能堂而皇之地摆到观音菩萨面前?供菩萨的水果,最好是苹果,平平安安,桔子也不错,大吉大利。就算是平时,杏子和李子过过口瘾可以,但是不要多吃。
大哥刚进一步解释,古人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一句顺口溜,叫做“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一句话,主要是根据桃子、杏子、李子它们本身的性能对人体的作用来说的。桃子可以帮助人体补气、益气等,吃多了对身体有好处,你没见描写天界的果园都是桃树么?大闹天宫时孙悟空就是偷蟠桃啊。杏伤人是因为杏子的果肉偏酸,并且有小毒,吃多了对人体有危害。李子树下埋死人,是因为李子吃多了之后,会让人产生心烦、发热、多汗的现象。
肖杰诧异于大哥刚懂得真多,大哥刚说我外婆是北方人,桃子、杏子、李子都是北方常见的水果,我从小就听她说道。一般什么水果都吃点,不要偏食,那是最好的。
朱小蝉从冰箱拿出几个苹果供在观音前面,小荣看了说要吃苹果。大哥刚问他要吃星星形状的还是要吃蝴蝶形状的?大哥刚哥哥给你切。小荣一听就高兴了,说两种都要。大哥刚洗了两个苹果,一个打竖切了一刀,果然那内核就是蝴蝶的形状;再一个打横切了一刀,就是星星的形状。
朱小蝉叹了一口气,说我和小荣有代沟,你切个苹果都能让他高兴万分,我就做不到。我只会把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插上牙签,让他吃得方便。对了,你今晚来我家帮忙,我没什么感谢你的,你喜欢吃什么宵夜?我做给你吃。
大哥刚说你家吃啥我就吃啥,我又不是古力特,没那么挑剔。古力特的早餐在早上七点钟,一般是煎两条海鱼和一只鸡蛋,加两片面包和一杯奶茶,还有一只香蕉。午餐吃点海鲜或者一客西餐,两只橙子。到下午三四点钟喝下午茶,来一杯奶啡或者果汁,送几块饼干或者西点。晚餐在七点钟以前,喝汤吃青菜,汤一定要浓汤,要煲几个小时的老火靓汤,够润够补的。菜一定要青菜,够嫩够青绿的,用开水焯几焯,保持充分的维他命。到临睡觉前,一般是十一点钟吧,就吃宵夜,吃一只苹果之类,再来一碗雪糕。
肖杰和朱小蝉听呆了,这样吃并不花很多钱,就是有点复杂,难道他不喜欢吃肉?大哥刚说也吃,只是吃得少,人家要健康饮食,又有营养又不会发胖。我就没那么讲究,我想吃了就出去酒楼大开杀戒狂吃狂喝,不想吃了喝杯奶茶也就算一餐了。不过我有口福,天生的吃不胖。
小荣插嘴说最喜欢吃雪糕,可是妈咪不让我多吃,说吃多了不好。大哥刚一年四季雪糕不断,任何时候打开家里的冰箱,都可以看到两样东西,一样是水果,一样是雪糕。
话题又扯到古力特身上,这人是个杂家,好像什么都懂一点。有次大哥刚去旅游回来,不知在哪儿沾上了脏东西,脚丫里莫明其妙地痒起来,仔细看看长了很多很小很小的水泡,会流出粘粘的水,惹来很多苍蝇。看了很多医生,开了各种各样的药,老是不见好。古力特知道了,找来大蒜,剥皮捣烂了敷在上面,辣得大哥刚直跳脚,但两三天就全好了。
朱小蝉去厨房准备宵夜,肖杰去洗澡,客厅里就只有小荣和大哥刚。大哥刚随口问小荣学习成绩好不好,小荣说有时好些,有时不是很好,看你怎么看啦。有同学得了80分,回家告诉爸爸妈妈听,爸爸妈妈说蛮好蛮好,星期天带你去吃西餐,吃自助餐。如果能得90分,还要上街买礼物,还有奖金。有同学得了95分,黑嘴黑脸不敢回家,一回去就挨骂,爸爸妈妈骂他,死仔,读书不卖力,这次又拿不到100分!如果下次拿不到100分,藤条焖猪肉,打得你屁股开花!
大哥刚听得甚为惊奇,小荣小小年纪居然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现时的孩子真的不能等闲视之。有其子必有其父,小荣聪明伶俐,肖杰也肯定是个醒目之人,只须看他的英姿时装店,便知道此人有头脑有魄力。
小荣四处张一张,压低声音问:“大哥刚哥哥,你怕不怕鬼的?”
大哥刚道:“我不怕鬼的,我今晚来就是帮你爸爸抓鬼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小声说话?”
小荣道:“我爸爸不准我说,我一说鬼,他就骂我:细蚊仔,多嘴多舌!”
大哥刚道:“那我也小声问你,你怕不怕鬼的?”
小荣道:“我不怕,我们老师说,世界上没有鬼的。我相信老师说的话。”
大哥刚道:“你爸爸妈咪都说有鬼,你怎么不相信他们的话?”
小荣道:“我爸爸和妈咪只懂得做衣服,不懂得道理,如果懂得道理他们就去做老师啦。我有时有些字不会写,我爸爸也不懂,我妈咪也不懂,他们连字都不懂几个,又怎么知道有没有鬼?”
大哥刚问:“那你这几天晚上有没有见到鬼?”
小荣道:“见不到,我就是好想见一见鬼是什么样的,开眼界嘛。”
大哥刚道:“为什么你爸爸和妈咪都见到鬼,你就见不到呢?”
小荣眨眨眼道:“我时运高嘛。”
大哥刚对着这小滑头,一时间想不出怎样才能沟通。对付大人,大哥刚不须费心;对付孩子,他缺乏妙招。在这方面,他逊于古力特。
小荣四处张一张,又道:“大哥刚哥哥,刚才那句话是我妈咪说的,我不明白什么叫做时运,老师又没教过。其实我好想见一见鬼,如果见得到,我就可以说给同学听,哇,那多威风呵。可惜没看见。”
大哥刚道:“你爸爸和你妈咪都见到,你也应该见到的。”
小荣道:“我睡了觉。我叫自己不要睡觉,要打醒精神,看清楚鬼是什么样的,谁知道一下子就睡着了,什么都看不见。”
大哥刚问:“两个晚上你都没见到么?”
小荣道:“没见到。”
大哥刚问:“你平时几点钟睡觉?”
小荣道:“十点钟。一到十点钟我妈咪就叫我睡觉,有时睡不着也不准起来玩。我告诉你,我在床上偷偷唱歌,我妈咪不知道。你不要告诉我妈咪哦。”
大哥刚道:“我当然不说,这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小荣道:“我不怕鬼,我妈咪最怕鬼,我爸爸是在中间,有些怕有些不怕,不过比不上我妈咪怕。我很希望你能抓到鬼,给我看一看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你抓到了送一只给我,我用条绳子牵着,带回学校给同学看,保证酷毙了!”
大哥刚问:“昨晚闹鬼时不过十点多钟,你睡着觉了么?”
小荣道:“所以我就不是时运高啦,如果时运高我就会看见鬼。平时我都睡不着觉,一有鬼我就睡着了。”
小荣人虽然小,却蛊惑得不得了,他一听见有些声音,就对大哥刚说;“不要说鬼啦,我爸爸出来了。”
大哥刚想,童言无忌,童眼真诚,有些大人搞不清楚的问题,孩子反而能一语中的。如果小荣能够看见鬼,或者会说得出一些与肖杰两公婆不同的情况来。肖杰两公婆在惊慌的时候,有可能会看走眼的。
宵夜是莲子百合羮,很糯很绵很香,略带一点点苦味。肖杰说如果把莲子芯去掉,就不会有苦味,但莲子芯本来就是一味中药,可以清热降火,治疗失眠,对身体好。吃完宵夜朱小蝉安排小荣刷牙睡觉,叫大哥刚今晚就睡在小荣的房间。大哥刚先把屋内检查一次,每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看过,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接着他又到屋外,把周围的环境观察了一遍,包括几排空屋、旁边的草地、海滩,都看过了。当他回到屋里时,肖杰和朱小蝉眼巴巴地迎上来,眼神分明带着问号。大哥刚告诉他们什么都没发现,不必担心
肖杰两公婆松了一口气,但仍然掩饰不住担心和忧虑。大哥刚也感觉到这一点,不过他不想说什么,话说得再多再好也是多余,一千句一万句好听的话都比不上行动。如果今晚可以揭开闹鬼的秘密,那就比说什么都强。
或者今晚不再有鬼来呢?大哥刚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屋外依然是朦朦胧胧的夜,依然是微微的风,一个黑影突然就鬼魅一样出现了。黑影今晚的装扮很特别,从上到下都裹在一大块似衫非衫,似披风非披风的东西里面,灰蒙蒙一片,极难辨认。黑影现身在肖家的屋边,不声不响地围着肖家转了一圈,一闪就闪入了肖家隔壁的空屋,动作又快又轻盈,十足十一只巨型的夜枭。
就在黑影闪入肖家隔壁的空屋后,第二只黑影也出现了。第二只黑影与第一只黑影保持着一段距离,若即若离的,不紧不慢的。看起来第二只黑影是跟踪第一只黑影的,小心翼翼地把握时机,掌握分寸,既盯住第一只黑影又不暴露自己。而第一只黑影却似乎并未发现第二只黑影的跟踪,在空屋内呆了一阵子又露出头来,四周围张一张,潇洒地走出来。这第一个黑影三两步弹到肖家的窗边,在窗玻璃上不知道搞了些什么东西,接着又三两步弹到另一处窗边,又在窗玻璃上搞了些谁都看不清的东西,全部窗玻璃上都依样划葫芦地搞了一圈后,黑影突然诡异地站立着,缓慢地旋转起来。旋转一圈,身体就膨胀一些;再旋转一圈,身体再膨胀一些;旋转得三五圈,身体就膨胀了一倍。此刻的黑影,变成了一只硕大的怪物,头尾都没有什么变化,中段却向两边横伸出来,撑起如一只厚厚的纸鸢。这只纸鸢却不向空中飞翔,而是好像一只跛脚鸭,摇摇摆摆地荡来荡去。黑影荡向墙边,向墙上一靠,又飘飘然地荡出来;再荡向墙边,向墙上一靠,又飘飘然地荡出来。荡呀荡呀,绝无声音,只有影子在飘忽。
黑影真的是鬼么?
第二只黑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凡是第一只黑影靠过的墙上,都会留下一小块青绿色的光。这一小块青绿色的光除了幽幽地发亮外,还会微微地颤动。是什么?是魔鬼留下的印记么?第一只黑影靠过的地方颇多,留下的青绿色光也颇多,东两点,西三点,欲飞不飞,欲闪不闪。远远望过去,恍如朦胧星河中的数颗暗星,半摇半不摇,半醒半不醒。
第一只黑影轻飘飘,第二只黑影飘柔柔。第一只黑影和第二只黑影似乎都没有发现,不远处正有第三只黑影伏在暗处,聚精会神地盯着他们的举动。第三只黑影也不知道,第四只黑影正伏在屋顶上,一览无余地监视着第一只黑影、第二只黑影以及第三只黑影。
这几只黑影究竟在干什么?
屋内的三个大人在看电视,还是那个娱乐至死台的综艺节目。大哥刚有些奇怪,平时这个钟点他都是很精神的,现在却有点想睡觉。肖杰看出了他的疲惫,问他要不要早点睡,朱小蝉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电子石英钟,幽幽地道:“前晚和昨晚都是这个时候,突然就停了电……”
话音未落,电灯全部熄灭了。朱小蝉捂着嘴低低地叫道:“啊,又来了。”
蓦地,屋外响起了一种凄厉而阴鸷的声音!
肖杰附在大哥刚耳边低声说我们指望你来对付鬼,全靠你啦。大哥刚也低声叫他们不要做声,坐在这里不要乱动,一切自有我来应付。
外面的怪声又响了一次,一种刮锅一般的长音!肖杰紧紧抱着朱小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黑暗中似乎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沙啦啦!屋顶骤然响起一片声音!大哥刚端坐不动,仔细聆听着从天而降的声音。
嘀哩嘟噜!嘀哩嘟噜!屋顶又骤然响起一串声音!大哥刚仍然端坐不动,仔细聆听着这种古灵精怪的声音。
沙啦啦!一片声音。嘀哩嘟噜!嘀哩嘟噜!一串声音。
沙啦啦!一片声音。嘀哩嘟噜!嘀哩嘟噜!一串声音。
声音循环往复,中间还夹杂着刮锅一般的叫声,又阴森又恐怖,又诡异又恶恶心。
大哥刚道:“这只鬼虽然都蛮凶的,不过招数也实在有限。你们不用怕,如果它敢撞进来,我就抓住他。”
肖杰道:“你不要小看它,它很厉害的,随时想进来就撞进来,三十六着,小心为上着。”
大哥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了敲门声:笃笃笃……笃笃笃……
肖杰很紧张,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大哥刚却道:“让它敲敲好了,看它还玩得出什么花样来。”
敲门声在继续:笃笃笃……笃笃笃……
大哥刚决定开门出去看一看,叫肖杰他们留在屋里不要动。肖杰一把拉住大哥刚的手不让出去,大哥刚拍拍他的手说没事的,我要出去看个究竟,看清楚才可以抓到鬼。我出去时你要锁好门,不要开门,除非听到我叫你开门。屋内我早就检查过,应该没问题的。你壮起胆来,不要自己吓自己。
肖杰这才放开大哥刚的手,两人轻手轻脚地摸到门边,慢慢地开了木门。真怪,此时又听不见怪声了。大哥刚拉开铁门,铁门发出嚓嚓的低声,在暗夜中显出涩味。大哥刚一出去,肖杰就立刻关好铁门及木门,一声不响地静候在屋内。
大哥刚一出门,就疾速地向四周扫了一眼,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静悄悄的夜。“什么也看不见”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海中打了一个转,他就立刻纠正自己不够精确的想法,看不见的只是动物,而不是静物。四周虽然看不见有动物,但静物已经有了变化。大哥刚记得很清楚,两边空屋的墙壁上原来是空白一片的,天黑之前他早已看得仔仔细细,现在却多了一些东西,多了一些东两点、西三点、朦朦胧胧的青绿色。大哥刚盯着这些青绿色光亮,脑袋在飞快地打着转,用自己的经验来判断这些青绿色的光亮究竟为何物。
突然,屋顶又响起了那种怪声:嘀哩嘟噜!嘀哩嘟噜!
大哥刚以静待动,以逸待劳,身体紧贴在墙边,一动不动。他想,凡事都要先观察,再思考,然后行动,除非不出手,一出手就要成功。如果没成功的把握,还不如不出手。任你花样百出,我自胸有成竹,且看你还玩得出什么新花招来。
原先在屋外弹来跳去抽疯一样的黑影却似乎可以洞穿大哥刚的心事,在一阵断断续续的嘀哩嘟噜声音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空对空,静对静,无边无际,无影无踪。
大哥刚耐心地等了一阵子,见仍然无声无息,就向着那些青绿色光亮慢慢摸过去。他走近一点青绿色的光亮,看了一看,暗暗一笑,手一伸,就扯下了那些青绿色的光亮,顺手塞进了衣袋。
他不禁有点得意,却听见脑后传来微微的破风之声,心头一凛,听声辨位,身体向旁边一错,就见一件物事夺地从肩膀边飞过去。身形方自错开,心中叫得一声侥幸,又听见微微的破风之声再度从脑后传来,听声辨位,身体又向旁边一错,又是一件物事从肩膀边夺地飞过去。这一次大哥刚亦守亦攻,趁着身体向旁边一错,就势一弯腰,从地下抄起一块石头,往物事飞来之处掷过去。他一掷出石头,就势一个打滚,人已到了几步开外,又避开了第三次从脑后飞过来的物事。他随影移形,向后略一张,听见自己掷出的石头已落了地,显然未曾打中任何东西,便无声地喝一声彩,暗暗称赞那袭击者好快的身手。
如果论起身手,大哥刚绝非寻常之辈,功夫应在千百人当中数一数二。更兼他生性乖巧,耳聪目明,纵然不是出手如电,也称得上惊鸿一瞥。他刚才掷出的那一块石头,没三两下功夫的人完全避不开,有三两下功夫的人也很难避得开,唯有跳跃腾那功夫已练至七八分火候的人,方有可能轻松自如地避开。因此,大哥刚无声地喝一声彩,心中称赞那袭击者好快的身手。
这样的身手,这般俊的功夫,是何方神圣?难道是鬼?
大哥刚仔细辨认着石头落地之处,估计着袭击者避开石头之后会去向何处。石头落地之处有三条去路,第一条可以进屋,虽然快捷但不妥当,容易被人堵着门来个关门打狗,除非空屋还另有后门。另一条是与空屋门口方向相反的沙滩,虽然有些草丛可以藏匿,但地势平坦开阔,不利于躲避及逃走。还有一条是跃上屋顶,既居高临下控制住局势,必要时又可以从另一边溜下,好守好攻,不过跃上屋顶则需要非同小可的功夫。大哥刚略一思索,就判断出袭击者选的是第三条路,跃上了屋顶,以袭击者的身手判断出其机敏,以其机敏度量出其思路,除了跃上屋顶外别无选择。
大哥刚把腰弓一弓,向着屋墙冲过去,一边冲一边抄起一把沙子掷向屋顶。他冲到屋檐下,又把一块石头掷过去,一转身窜到了整排空屋的右边尽头,从屋后边包抄过去。他抄到屋后,却一无所获,心念一转,方自省悟偷袭者的老谋深算。
如果偷袭者选择跃上屋顶作为避开石头之后的去路,那无疑是最好的一条去路。既可以居高临下控制住局势,又可以从屋后溜下,隐身于第二排空屋之中。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会选择这一条去路。大哥刚正是认准了这一点,才佯装冲向屋墙,做出要攀上屋顶的姿势,引诱偷袭者做出错误的估计。他一边冲一边掷出沙子,冲到屋檐下再掷出石头,都是为了进一步虚张声势,让偷袭者误认为他要上屋顶,那么偷袭者就会趁他上屋顶还没站稳脚之际再度偷袭,然后从屋后面走人。大哥刚的估计和推断只在短短的一瞬间,就立刻行动,而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跃上屋顶,却是借助虚张声势包抄到屋后,截断偷袭者的退路。可以说,大哥刚的头脑及身手都臻于化境,已是不可多得的高手了。
但是山外青山楼外楼,高手遇上大高手。大哥刚包抄到屋后,见不到偷袭者,心念一转就省悟了。他自己的头脑转得快,偷袭者的头脑转得更快,不仅分析了所处的地形环境,更加分析了对手的心理状态。偷袭者善于把自己一分为二,分成一个原我和另一个我,然后用另一个我也就是第三者的眼光来看待原我及对手,于是在旁观者清的境界下夺得了主动权。换一种说法就是:偷袭者事先估计到大哥刚的想法,知道大哥刚必将装出姿势冲上屋顶,并以沙子和石头虚张声势,实际上是为了包抄到屋后。那么大哥刚冲到屋后时当然什么都看不见,偷袭者当然反其道而行之,从另一条路溜走了。
高手过招,往往不在于武器的好坏,而在于心念一转之间的判断是否准确。准确与否即是胜败的与否。而心念一转之间的判断,来自多方面因素的制约,诸如气质、教养、文化水平等等,甚至连情绪的高低、健康状况的优劣,也会直接影响高手的判断。而心念一转之间的判断,往往足以致命。
大哥刚心念一转,已然出汗。如果偷袭者欲致对手于死地,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成功。大哥刚告诫自己:万万不可大意,万万不可轻视对手。
那么,偷袭者跑到哪里去了呢?大哥刚想,偷袭者反而从屋前跃下,必将潜入空屋中的任何一间,并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出击。正因为空屋有很多间,偷袭者便占了绝大的优势。因此,每一间空屋都是一个充满着危险的陷阱,稍有不慎就会跌将进去。
风微得吹在脸上几乎感觉不到,夜黑得十米之外已经难以辨物,大哥刚瞪起一双目力过人的眼睛,仔细地搜寻着一点一滴的蛛丝马迹,脑子也在飞快地旋转着。他不允许自己再轻敌,不允许自己在判断上再出错,他务求在再度出手时能制服偷袭者,能够揭穿这只鬼的真面目。他全身的神经都已绷紧,他已经达到最佳的竞技状态。
然而世事往往出人意料,大哥刚听见了一声惨叫,惨叫声来自肖家,惨叫的声音是肖杰发出来的。这声惨叫撕心裂肺,不是一个遇见了极大危险的人,不是一个看见极恐怖东西的人,决不会发出这种惨叫声。
难道鬼撞入了肖家?大哥刚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但无论可能还是不可能,惨叫声却是实实在在地传了出来。大哥刚凝聚着精神和感觉,箭一般地冲到肖家门口,一边戒备着四周,一边拍门叫道。“肖老板,开门!”
里面传出一个颤抖的声音:“是谁?”
大哥刚道:“是我,我是大哥刚!”
颤抖的声音仍然问:“是谁?”
大哥刚加大了音量:“是我,是大哥刚!”
颤抖的声音还在问:“是谁?”
认真奇哉怪也,大哥刚早就听清楚问的是肖杰,肖杰为何总也听不见大哥刚的答话,以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发问呢?急切之下大哥刚无暇去想原因,只能更大声地道:“肖老板,我是大哥刚,快开门!”
声音洪亮震耳,二十米以外都听得见。这一次肖杰似乎听清楚了,不再发出颤抖的问话,但却沉默了一阵子。大哥刚等得不耐烦,又怕屋内出了危险,正想再拍门,就见门慢慢地开了,露出了肖杰怪模怪样的脸。
肖杰好像刚刚从灰堆里爬出来一样,灰头土脸的,脸上斜一道歪一道,抹着不知道什么颜色的东西,肮脏中透着滑稽,十足一个马戏团小丑。尤其是眼眶周围,黑黑地一圈,将眼睛在视觉上扩大了,像熊猫眼一样。如果不是肖杰那一副惊慌的表情,大哥刚肯定会忍不住笑起来。肖杰在惊慌中带着悲哀,带着无奈,带着沮丧,一言不发地望着大哥刚,动作凝重而迟钝地开了铁门。
大哥刚急切地问:“肖老板,出了什么事么?”
肖杰已经和大哥刚出去之前所见的肖杰大不相同,像是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刚才的肖杰,虽然身体肥胖但动作灵活,为人乐观而诙谐,说话清楚风趣。现在的肖杰,好像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动作呆板,每一举一动都非常艰难,而且眼珠的转动也都极为缓慢,和痴呆老人差不多。对于大哥刚的问话,他竟也像是听不见,不做任何答复。
大哥刚一进门,顺手关上铁门,又问道:“肖老板,出了什么事么?”
肖杰还是不答话,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大哥刚。大哥刚突然省起,肖杰的听力一定遇到了障碍,因此刚才对问话充耳不闻,他把嘴巴凑近肖杰的耳边,放大了声音说:“我问你出了什么事?”
肖杰用一种奇怪的声调在咕噜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大哥刚关好门,只见昏暗的客厅中布满了青绿色的光点,四面墙上到处都是,仿佛成了幽冥中的宫殿。他穿过客厅,以极快的步伐将各个房间巡视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他再度回到门口,一把抓住呆立的肖杰的两臂,用力摇了几下,问道:“鬼是怎么样的?”
肖杰还是说不出话,整个人像一个木偶。大哥刚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到底有什么不对头,又一下子说不出来,总之就是不对头,头脑深处擦出了那么一点点火星而已。
大哥刚把肖杰扶上床,让他和朱小蝉、小荣躺在一起。却听窗玻璃哗啦一响,被什么从外面砸破了,映出一片红光。他回身扭头一看,一个面目狰狞的骷髅头悬在窗口,眼睛和嘴巴喷着火焰,将卧室映照得通红。大哥刚正要冲过去,只觉脑后风紧,头上被什么东西一撞,就失去了知觉。
窗口的骷髅头仍然喷着火,大哥刚躺在地下不省人事,肖家三口如同死了一般没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