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凤领着这群怀揣“巨款”，却仍带着几分局促的汉子，踏进了鸿运酒楼的门槛。
跑堂的伙计见来了这么一大帮人，愣了一下，赶紧堆着笑迎了上来。
“客官里边请！是用饭还是吃酒？”
“去楼上寻个宽敞位置，好酒好菜尽管上！”杨明凤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顺手扔给他一小块赏银。
“好嘞！”伙计喜得眉开眼笑，兴奋地高声唱念道：“您上面请。”
杨明凤率众上了二楼，目光扫过堂内，径直在一张最大的圆桌主位坐下，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天生就该坐在那里。
阿财和其他人互相看了看，这才有些拘谨地依次坐下，坐不下的，便在领桌几个桌位坐了下来。
他们的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忍不住四处打量——锃亮的桌椅、墙上挂着的字画……
这一切对他们而言都太过陌生，甚至有些虚幻。
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银票，才觉得踏实了些。
杨明凤很是贴心的让阿财点菜，又让每桌添了一坛子酒。
很快酒菜上桌，香气扑鼻。
红烧肘子泛着诱人的油光，整只的烧鸡金黄酥脆，大盆的炖肉冒着热气，还有刚刚拍开泥封的老酒，真比过年丐帮聚餐还要丰盛。
看着酒菜上桌，众人依旧有些放不开，杨明凤率先举起倒满酒的粗瓷碗，站起身来。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座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煽动力：“兄弟们！看看这桌酒菜，这才叫日子！”
“说得好！这才叫日子！”阿财喝了口酒，极为赞同地说道。
“对对，石头兄弟说得对，这才叫好日子！”
“想想之前过得狗屁日子，哪有跟着石头哥舒坦！”
众人七嘴八舌地感叹道。
杨明凤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因激动和期待而微微发红的脸庞，继续道：“我‘石头’把话放在这儿！
从今往后，只要诸位兄弟一心跟着我，忠心办事，我保管你们人人有肉吃，有酒喝，口袋里的银子只会比今天更多！
再不用回那桥洞喝风受冻，看人脸色！咱们要的，是堂堂正正地活出个人样，来！干！”
“干！”
“我这辈子跟着定石头哥了！”
“还是石头哥仗义！”
这番话如同火星掉进了滚油里，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巨大的喜悦和对未来模糊却炽热的期盼，冲散了最后一丝拘谨和自卑。
众人轰然应诺，激动地举起酒碗，仰头便灌。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让他们感觉前所未有的痛快。
有人开始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夹起以往只能远远闻着香味的大块肉，塞进嘴里，咀嚼着，脸上露出近乎幸福的满足神情。
席间很快充满了喧闹的划拳声和放肆的笑语。
阿财快活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脸上堆着满足的笑，不时附和着众人对杨明凤的奉承。
热酒下肚，他身上暖烘烘的，怀里那张银票硌着他，让他想牢牢抱紧杨明凤这条粗大腿。
这一趟下来，他是看出来了，这少年手段狠，脑子活，跟着他绝对比朱集安那个老抠有前途！
酒过三巡，二楼大堂里的喧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猜拳行令、放声谈笑，几乎要掀翻屋顶。
大多数人都已醉眼朦胧，完全沉浸在美食、烈酒和“石头兄弟”描绘的美好未来里。
杨明凤脸上也带着浅淡的酒意，她放下筷子，悄声对身旁正撕扯着一只鸡腿的阿财低声道：“财哥，这边太吵了些，我方才让伙计另开了个雅间，有点事想单独跟你聊聊。”
阿财啃鸡腿的动作一顿，油光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单独聊？
他混浊的眼珠转了转，立刻堆起笑容：“好啊，石头兄弟有事尽管吩咐。”
他嘴上应得爽快，心里却打起了鼓：“刚收买完人心，这是要单独敲打我了？还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要我去办？”
他跟着杨明凤起身，在伙计的指引下，穿过喧闹的大堂，进入走廊尽头一个安静的小包间。
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精致的下酒菜和一壶温好的酒，与外面大鱼大肉的风格截然不同，多了几分雅致。
门一关上，外面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阿财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手，在杨明凤对面坐下，先给自己倒了杯酒，借着仰头喝酒的动作掩饰着内心的揣测。
片刻后，见杨明凤迟迟不开口。
他放下酒杯，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试探道道：“石头兄弟，这儿清静。您有什么要紧事，尽管交代，我阿财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杨明凤没有立刻回答。
她执起酒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轻轻转动着温热的酒杯。
半晌，她抬眼看向阿财，那眼神犀利如刀，令人莫名胆寒。
阿财不由想起她方才杀人时候的狠劲，拿酒杯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杨明凤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财哥，你是个明白人！这一路下来，想必你心里也一直有个疑问。”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以我‘石头’这身本事，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为何偏偏要投身上不得台面的的花子帮，甚至……上赶着去认朱集安做义父？”
阿财心里猛地一跳，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酒液差点洒出来。
他没想到杨明凤会如此直接，把他心底那个最大的疑窦就这么轻飘飘地抛了出来。
他干笑两声，眼神游移了一下，才道：“这个……石头兄弟您行事，自然有您的道理。我阿财是个粗人，哪里猜得到您这等高人的想法……”
“高人谈不上。”杨明凤打断他，手指依旧摩挲着杯沿，目光却锐利了几分：“财哥，这里没有外人。你说说看，依你所见，我图什么？”
阿财心里咯噔一下，握着酒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他浑浊的眼珠在杨明凤平静的脸上转了几圈，试图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他喉咙有些发干，舔了舔嘴唇，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十二分的小心和试探：“石头兄弟……您……您难道是……图咱们这丐帮的帮主之位？”
这话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
这猜测在他心里转了多次，但亲口问出来，性质便有些不同了，只觉这话危险！
杨明凤闻言，非但没有否认，嘴角那抹笑意反而加深了些许，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财哥，若我真是图这个位置……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阿财的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
他看着眼前这少年，明明年纪不过幼龄，周身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朱集安那老狐狸，确实抠搜得紧！自己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好处没捞到多少，脏活破事倒干了一堆。
再看看眼前这位，出手阔绰，手段了得，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大笔的银子可拿，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他权衡着利弊，对朱集安积压多年的不满，以及跟着眼前这小子有“肉”吃的渴望，最终压过了那点残存的犹豫和风险。
一咬牙，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酒液都溅出来些许。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石头兄弟……不，石头哥！您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阿财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
他脸上堆起混杂着讨好和贪婪的笑容：“跟着朱集安，我特么也就混个温饱，还得看他脸色！
您不一样，您有本事，人又豪气，对咱们这些下力的兄弟出手阔绰！
我对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想跟着您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只需要您能吃肉的时候，给我也喝点汤，您想坐那个位置，我阿财……鼎力支持！”
他拍了拍胸脯，表忠心道：“您指东，我绝不往西！这花子帮里，我阿财好歹也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门路的。”
杨明凤见阿财如此识趣，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她执起酒壶，亲自为阿财空了的酒杯斟满，这个举动，让阿财受宠若惊地连连拱手。
“财哥是明白人，以后便是自己人了。”杨明凤语气平和，却开始切入正题：“既然要做事，需得知己知彼。
财哥，你跟我仔细说说，咱们这京都的花子帮，具体是个什么光景？”
她目光沉静地看着阿财：“总共有多少个堂口？一个堂口大概有多少人？各堂口的骨干都是些什么角色？”
阿财见杨明凤问得如此细致，心知她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精神一振，连忙凑近些，压低声音，如数家珍般道来：“回石头哥的话，咱们京都的花子帮，明面上共有二十五个堂口，遍布内外城各个角落。
每个堂口下面，又管着大概十个左右的‘窝点’，这些窝点就是兄弟们平日里落脚、分派活计的地方。”
他略一计算，继续道：“粗略算来，一个堂口能有四百人上下，一个窝点嘛，大概四十来人，这么一算……”他抬眼看了看杨明凤。
杨明凤心中默算，接口道：“近一万之众。”她语气平淡，眼神却微凝。
这股力量盘踞京城，如同附骨之疽，确实是一颗不易摘除的毒瘤，但也难怪朱集安能借此与二皇子之流搭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