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凤正细心地为郑玉树系好纱布的最后一个结,听到门外的动静,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她对着门外淡淡道:“子瑜哥,鹞飞哥,我这金疮药还有,你们互相帮着涂吧!”说完,便将一个小药瓶从门缝塞了出去,显然没打算亲自为他们“诊治”。
温子瑜和宋鹞飞拿着那瓶药,看着紧闭的房门,再想想里面那个得到了凤儿亲手包扎待遇,肺都快要气炸了!
郑玉树感受着臂膀上小丫头亲手缠绕的、还残留着她指尖温度的纱布,一向冷硬的心湖,似乎也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了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或许昨夜遭遇刺杀的缘故,杨明凤醒得极早,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带着晨露气息的清新空气,昨夜的惊险与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她一眼便看到,郑玉树依旧站在昨夜的位置,身姿笔挺,仿佛一尊不知疲倦的守护石像,只是换了一身,自己昨夜为他向宋鹞飞讨要的靛蓝色常服,右臂处的衣袖微微鼓起,隐约透出里面包扎的纱布。
“郑大人,早啊!”杨明凤走上前,语气自然地打着招呼,目光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伤势如何?可还疼痛?”
郑玉树闻声转过身,对上她清澈的目光,冷峻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一瞬,抱拳回道:“有劳杨姑娘挂心,皮外伤,已无大碍。”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少了几分昨日的公事公办,多了些许难以察觉的温度。
“那就好。”杨明凤笑了笑,很是随意地邀请道:“我让丑丫准备了早膳,郑大人值守一夜也辛苦了!若不嫌弃,一同用些吧?也算是感谢你昨夜出手相护。”
吱嘎!
话音刚落,旁边两间厢房的门,几乎同时被猛地拉开。
温子瑜顶着一对淡淡的黑眼圈,显然没睡好,他快步走过来,挤到杨明凤和郑玉树中间,脸上堆起笑容:“凤儿,早膳备好了?正好我也饿了,走走走,咱们一起用膳!”
说着就要去拉杨明凤的手,同时不忘用眼风扫了一下郑玉树,意有所指:“某些外人,怕是不习惯我们府上的清粥小菜,还是别勉强了。”
宋鹞飞也紧随其后,他倒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到了杨明凤的另一侧,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冷冷地瞥了郑玉树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离她远点。
郑玉树对这两人的敌意视若无睹,只是对杨明凤微微颔首:“杨姑娘客气,卑职职责所在,不敢言谢!早膳之事,恐有不便,卑职……”
“有什么不便的!”杨明凤打断他,故意无视旁边两个快要冒烟的家伙:“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郑大人是奉皇命保护我,若是饿坏了,岂不是我的罪过?走吧,别拘礼了。”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率先向小花厅走去。
温子瑜和宋鹞飞见状,只得狠狠瞪了郑玉树一眼,赶紧跟上。
小花厅内,早膳已经摆好,清粥小菜,几样点心,倒也精致。
杨明凤自然地坐在主位,示意郑玉树坐在她右手边。
温子瑜立刻抢占了左边的位置,宋鹞飞则闷声坐在了温子瑜下首,正好与郑玉树相对。
席间,温子瑜不停地给杨明凤夹菜:“凤儿,尝尝这个蟹黄包,你最爱吃的!”
“这燕窝粥熬得正好,多喝点!”似乎极力想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和对小丫头的“了解”。
宋鹞飞虽不像温子瑜那样话多,但也默默地将一碟杨明凤多看了一眼的水晶虾饺,推到了她面前。
两人完全将郑玉树当成了空气,只顾着对杨明凤“献殷勤”。
郑玉树则眼观鼻,鼻观心,姿态优雅地用着早餐,动作不急不缓,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境,与旁边那暗流涌动的“争宠”场面格格不入。
杨明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舀了一勺粥,状似无意地对郑玉树说道:“郑大人,这粥味道尚可,多用些。待会儿还要劳你随我出去一趟。”
“但凭杨姑娘吩咐。”郑玉树放下筷子,恭敬回应。
“凤儿,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去!”温子瑜立刻接口。
“对。”宋鹞飞也立刻表态。
杨明凤看了他们一眼,唇角微勾,慢悠悠地道:“今日我去吴将军府上,前日说定的,我与吴将军意气相投,欲结为异姓兄妹,今日便是吉日,温伯父亲自为我们主持结拜之礼!”
此言一出,温子瑜和宋鹞飞都愣了愣,他们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小丫头和吴三桂那厮的结拜,背后是西北军与辽东军某种程度上的联盟,怕是小丫头奉太子之命,拉拢辽东军。
两人对视一眼,心思电转。
这结拜仪式,父亲(大舅舅)亲自主持,自己到场观礼乃是理所应当,若是能借此机会与辽东军一系的人混个脸熟,于家族亦有利。
更重要的是……绝不能放任凤儿单独和那姓郑的待在一起!
温子瑜立刻换上一副“深明大义”的表情,正色道:“此等大事,我与表哥自然要到场!既是为你庆贺,也是代表温家宋两家前往捧场。”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全然忘了片刻前那点私人恩怨。
宋鹞飞也重重一点头,言简意赅:“理应同去。”
杨明凤岂会不知他们那点小心思?
她看着两人一本正经找借口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懒得戳穿。
带上他们也无妨,毕竟在旁人看来,他们代表温家年轻一代,出席这种场合再正常不过。
“行啊,”她爽快地点点头,目光在温子瑜和宋鹞飞瞬间亮起的脸上扫过,带着一丝戏谑:“那待会儿就一起去吧!不过事先说好,到了吴府,一切以正事为重,可不许胡闹。”
她这话意有所指,明显是说给这两个醋坛子听的。
“凤儿你放心,小爷我最有分寸了!”温子瑜拍着胸脯保证,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一直沉默用餐的郑玉树。
宋鹞飞没说话,只是默默挺直了腰板,仿佛在无声宣告自己绝不会去添麻烦。
郑玉树自始至终安静地用着早膳,对这边的对话恍若未闻,只是在杨明凤说“一起去”时,执筷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他依旧恪守着护卫的本分,将自己隔绝于这场微妙的“同行”决定之外,只是那深邃的眼眸底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用罢早膳,一行人稍作准备,便动身前往前厅。
杨明凤自然是中心,温子瑜和宋鹞飞一左一右紧跟着,如同两大护法。
郑玉树则依旧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沉默地跟在后面。
靛蓝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冷峻,与前面那略显“拥挤”的三人行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人穿过回廊,来到前厅,温府几位主子早已等在厅内。
温体仁一身赭色仙鹤补子常服,头戴乌纱帽,正端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显然已等候片刻。
他身侧站着管家和几名捧着礼盒的小厮,仪式所需的一应物品,皆已准备妥当。
听到脚步声,温体仁抬起眼帘,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
尤其在看到紧跟在小丫头身侧、神色各异的温子瑜和宋鹞飞,以及落后几步、沉默如山的郑玉树时。
他那双阅尽世情的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却并未点破。
温老夫人招手让杨明凤到自己跟前来,拉着她的手,慈爱地叮嘱了几句。
温夫人更是亲自为她理了理鬓角,眼中满是欣慰与看重:“凤儿,吴将军是国之栋梁,你与他结为兄妹,互相扶持,于国于家都是好事。万事有你温伯父在,不必紧张。”
这一幕和睦景象,恰好被前来给老夫人请安的袁熙悦看在眼里。
当她看到杨明凤神采奕奕、步履从容,完全没有丝毫中毒萎靡的迹象时,心中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怎么可能……‘一日散’剧毒无比,她怎么可能还安然无恙?”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夹杂着更深的嫉恨瞬间攫住了她。
她死死盯着杨明凤那张稚嫩而淡定的脸,一个荒谬恶毒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
“这小贱人定然不是常人!小小年纪,心思深沉,手段百出,如今连剧毒都奈何她不得?
莫非……莫非是什么妖孽转世?狐精附体?否则如何解释这一切?!”
越是这么想,袁熙悦越觉得脊背发凉,仿佛杨明凤那深邃的眼眸背后,藏着无尽的邪祟。
她看着杨明凤在温夫人慈爱的目光,双手死死绞着帕子,指甲深陷。
“不行!绝不能让她再继续得意下去!”袁熙悦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既然毒药奈何不了你这‘妖孽’,那就用别的法子!
钦天监……对,掌管星象占卜、侦缉妖异的钦天监!我就不信,找不出你的原形!”
她心中迅速盘算起来,如何动用袁家的关系,去贿赂钦天监那个与袁家有生意来往的官员,让他出面指认杨明凤是祸乱朝纲、魅惑人心的妖女!
一旦这个罪名坐实,任凭杨明凤有太子看重、有吴三桂结拜,也难逃被焚烧或被镇压的下场!
想到这里,袁熙悦扭曲的内心才仿佛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和报复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