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思忖间,偶尔一扭头,发现旁边一个包厢垂着细密的竹帘,隐约可见内有两人对坐饮茶。
其中一人侧影挺拔,虽看不清具体容貌,但仅凭轮廓与坐姿,便觉风骨清绝,与这满堂的靡靡之气格格不入。
一阵微风吹过,帘角掀起,一股清冽的、似竹非兰的独特香气幽幽传来,沁人心脾。
杨明凤不由得朝那边多打量了一眼。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竹帘后那道身影也微微侧首,视线仿佛能穿透帘幕,落在她身上。
随即,杨明凤便听到那边传来一个磁性清冽,却带着些许无奈的声音,似是与同伴低语:“如今这世风……如此稚龄,便也流连于此等场所了么?”
杨明凤顿时无语,知道这感慨是冲着自己来的,却也懒得理会,只当是耳旁风,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楼下。
此时,今晚的重头戏——“新蕊初绽”**竞拍正式开始。
胡胖子站在铺着猩红绒布的舞台上,满面红光,声音极富感染力地拔高:“诸位贵客,吉时已到,‘新蕊初绽’现在开始!愿诸位都能觅得心头所好!”
首先被带上来的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眉眼清秀,带着怯生生的神情。
“底价五百两!”胡胖子喊道。
“六百两!”
“七百两!”
“八百两!”
几轮不算太激烈的竞价后,这少年被一位商人以九百五十两的价格拍下。
那少年闻言身体一颤,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却被身后的龟奴无声地推搡着带了下去。
立刻有一名侍者上前,将一方绣着鸳鸯的鲜红盖头蒙在了他头上,然后引着他,步履踉跄地走向通往楼上特定“新房”的楼梯。
台下众人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有人发出暧昧的笑声。
接着是第二位,年纪稍长些,容貌更显精致,眼角有一颗泪痣,平添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
“底价八百两!”
“一千两!”
“一千二百两!”
此番竞价激烈了些,最终被一位勋贵子弟以一千八百两的价格收入囊中。
同样,红盖头落下,遮掩了少年苍白的面容和绝望的眼神,他被引往了另一个方向的“新房”。
第三位、第四位……每一位被拍下的少年,无论价格高低,最终的仪式都是一样的——蒙上象征“喜庆”与“归属”的红盖头,像等待新郎的新娘一般,被送入那不知承载了多少屈辱的房间里,等待着未知的、令人恐惧的“恩客”来临。
这场面,让整个青竹馆的奢靡氛围中,更透出一股令人不适的、将人商品化并践踏其尊严的冰冷寒意。
胡胖子愈加兴奋,今晚的重头戏来了,不知价格能被推到多高?
他脸上堆起极尽夸张的笑容,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煽动性:“诸位!静一静!接下来这位,乃是今晚的压轴之宝——真正的‘瑶台仙品’!
您瞧瞧,这通身的气派,这眉眼间的灵韵,绝非俗物,乃是可遇不可求的绝色!底价三千两,请诸位贵客慧眼识珍!”
随着他的话语,朱之鹮被两个龟奴半扶半押地带了上来。
他低着头,身形纤细,被迫穿着一身几乎透明的素色纱衣,裸露的肌肤在灯光下白皙得晃眼,身体因极度的恐惧和屈辱而微微颤抖。
当他被胡胖子强行抬起脸的瞬间,杨明凤手中的茶杯猛地一顿,瞳孔微缩——那张虽然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俊轮廓、眉眼间还带着一丝稚贵之气的脸,不是小世子朱之鹮又是谁?!
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自镇定,唯有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场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和兴奋的低语。
就在朱之鹮被强行抬起脸,灯光清晰地映照出他虽苍白却依旧精致、甚至隐约带着几分天家独有的清贵轮廓时,台下并非所有人都只是单纯为美色所动。
靠近舞台的一张桌子旁,一位原本慵懒靠着椅背的中年官员猛地坐直了身体,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晃,酒液差点洒出。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台上的少年,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仿佛见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甚至是大祸临头的事情。
“那……那是……”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低呼出声,却又猛地刹住,惊恐地左右看了看,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襟,心中已是翻江倒海:“我的老天!世子爷?!他怎么会在这里?这……这是要捅破天啊!”
他认出了朱之鹮,但深知此事牵扯巨大,一个字也不敢泄露,只想立刻置身事外。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角落,那位替曹公公侄子叫价的豪仆,此刻也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着朱之鹮。
他并未完全确认台上小童的身份,但那远超寻常少年的矜贵气质,以及眉眼间与宫中贵人隐约的相似之处,让他心中升起一个既惊骇又扭曲的念头。
他凑近身旁面色倨傲的曹公公侄子曹禺成,压低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恶意:“公子,您仔细瞧台上那个……小的瞧着,怎么有几分……像太子府那位小爷?若真是……嘿嘿,那滋味……”
他话未说尽,但那曹禺成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惊疑、狂热与变态欲望的光芒。
亵玩一位可能是龙子龙孙的存在,这种以下犯上、践踏至高权威的禁忌感,对他这种人来说,简直是无与伦比的刺激!
这已不仅仅是狎昵美少年,更是一种扭曲的权力宣告和病态的征服欲!
这种隐秘的认知和变态的猎奇心理,如同暗流,让接下来的竞价更多了几分诡异与疯狂。
“两万两!”吏部侍郎之子还在为美色竞价。
“两万一千两!”伯爵之子紧随其后。
那阉党的奴才此刻却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和势在必得:“两万三千两!”
他看向台上朱之鹮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一个玩物,而是像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摧毁、玷污的稀世珍宝,充满了亵渎的快感。
也正是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杨明凤那声石破天惊的“三万两”如同惊雷炸响,不仅震慑了全场,也暂时打断了那暗流涌动的肮脏心思。
场中霎时一静,目光齐刷刷投向二楼这个出手惊人的“小公子”。
朱之鹮原本满心绝望,听着那些不堪的竞价,只觉得天旋地转。
猛不丁听到一句熟悉的竞价声,他猛地抬头看去,只见二楼那出价最高的包厢,隐约看到栏杆处坐着一个小少年,年纪似乎与自己相仿,那眉眼……越看越熟悉!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认了出来——是杨明凤!是那个做过新奇手统、在太子府侃侃而谈的杨姐姐!
巨大的惊喜和求生欲让他忘记了处境,失声喊道:“杨姐姐!救我!”
这一声呼喊,在因高价而寂静的场中显得格外清晰。
大多数人都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只当是这“小倌”情急之下的胡言乱语。
然而,杨明凤旁边那个垂着竹帘的包厢内,那位一直静坐品茶、俊逸无双的青竹公子,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清冷潋滟的眸光再次投向杨明凤所在的包厢,这一次,带上了更深沉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他显然敏锐地捕捉到了“杨姐姐”这个与眼前“小公子”身份截然不同的称呼,以及那喊话少年与这位“小公子”之间非比寻常的关联。
杨明凤那一声“三万两”如同巨石入水,激起的不仅是惊叹,更有曹禺成被当众拂了面子的暴怒。
“三万一千两!”曹禺成几乎是吼出来的,脸色因愤怒和某种扭曲的兴奋而涨红,他死死盯着二楼包厢,仿佛要将那不识相的小子生吞活剥。
“三万一千零一两。”杨明凤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且精准地只加了一两。
这已不再是财力比拼,更是赤裸裸的挑衅与心理碾压。
“三万五千两!”曹禺成猛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试图用巨大的加价幅度震慑对方。
“三万五千零一两。”二楼包厢传来的回应,依旧是不紧不慢,不高不低,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在曹禺成的痛处。
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场堪称诡异的较量。
一方是势在必得、气急败坏的阉党侄少,另一方是神秘莫测、财力深不见底却只加一两的“小公子”。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胡胖子激动得发颤的报数声和曹禺成粗重的喘息声交织。
台上的朱之鹮,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杨明凤所在的包厢。
每一次曹禺成加价,他都觉得如坠冰窟;而每一次杨明凤那看似微弱却坚定无比的加价,又让他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他既怕杨姐姐带的银子不够,又怕那可怕的曹禺成最终得逞。
站在杨明凤身后的阿财,早已面无人色,冷汗浸湿了内衫。
他看着杨明凤面不改色地报出一个个天文数字,只觉得双腿发软,眼前发黑。
四万两!这可是四万两雪花银啊!
花子帮近小半月的流水!就这么……就这么为了一个小倌扔出去了?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已经看到帮主朱集安得知此事后那阴鸷冷酷的眼神,以及自己和石头被帮规处置、死无全尸的惨状。
他几次想张嘴劝阻,却在杨明凤那不动如山的气势下,一个字也不敢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