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帮总堂，便是设在杨明凤初见朱集安时，那处宅子里。
朱集安也常歇在这里，最近几日将明面上的事交给杨明凤后，他便如失踪了一般，不见踪影。
不过，杨明凤觉得他应该是在暗中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杨明凤此刻正翻看着阿财暗中收集的，关于林婆子堂口的罪证，越看眉头越紧。
一条条隐秘的输送链条，指向了几个让她心惊的名字，尤以青竹馆为最多。
这青竹馆，她早就从派出去探查京都产业背后势力的人口中，听说过这个地方，京都顶级的男风馆，藏污纳垢之所。
更让她在意的是，她在初步梳理徐记的账目时，青竹馆这个名字也赫然在列，它是徐记的产业。
虽然钱钎益那账做得巧妙，但那庞大的、来路不明的资金流动，以及一些指向不明的巨额“打点”支出，都透着诡异。
且一个青竹馆，需要的小倌再多，也不可能月月都要送去二三十人，实属可疑？
林婆子的拐卖链，徐记的隐秘产业，多人去向……这些线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青竹馆。
她合上账册，眼神锐利。
看来，自己必须得亲自去这青竹馆探一探了，看看这棵扎根在污泥里的“青竹”，底下究竟埋着多少肮脏。
……
青竹馆，位于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中段，高耸的院墙绵延近百米，墙体以打磨光滑的青石垒砌，气派奢华。
敞门迎客，门楣之上，悬挂着一方乌木匾额，以瘦金体阴刻“青竹馆”三字，填以淡金，泛着雅致而内敛的光芒。
若非知情者，多半会以为这是哪位致仕高官或豪商的私邸，绝不会将其与风月场所联系起来。
杨明凤一身贵公子装扮，带着略显局促的阿财，缓步来到这气派的院墙外。
她抬头看了看那方匾额，眼神微凝。
选择将如此营生置于这等显贵之地，其背后东家的能量可见一斑。
看起来，这青竹馆绝非寻常勾栏瓦舍，而是一处为特定阶层服务的，隐秘的销金窟。
厚重的木门无声地开启一道缝隙，一名青衣小厮躬身迎出，验看过杨明凤随手递出的入门银票一千两后，态度愈发恭敬，引着二人入内。
杨明凤一踏入，感觉街道上的喧嚣，好似被一下子隔绝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处精心打理过的庭院。
曲径通幽，奇石罗列，几丛翠竹疏密有致，在暮色与初上的灯火中摇曳生姿。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檀香，而非浓烈的脂粉气。
潺潺流水声源自角落的假山鱼池，更添几分静谧。
若非隐约从深处传来的、被距离柔化了的丝竹声，几乎让人误入某处文人雅士的园林别业。
杨明凤二人跟着指引的小厮穿过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四层红楼矗立眼前。
主楼内部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地面铺着来自波斯的繁复花纹地毯，踩上去绵软无声。
数人合抱的朱红梁柱上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莲纹，穹顶高悬数十盏琉璃明灯，将室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光线柔和，毫不刺眼。
四壁或以名家山水画作装饰，或以整面的博古架陈列着古玩玉器，每一件都价值不菲。空气中交织着名贵熏香、酒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年轻男子的清新气息。
厅内布局巧妙，既有开放式的雅座，亦有以屏风、珠帘或镂空花墙隔开的半封闭空间。随处可见衣着华美的男子，或倚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与身旁清秀少年调笑。
或聚在一处，饮酒赏乐，言谈举止间透着长期养尊处优形成的慵懒与肆意。
他们之中，有脑满肠肥、戒指上镶嵌着硕大宝石的富商。
有面色苍白、眼神却带着猎奇兴奋的勋贵子弟。
甚至不少身着常服、但气度不凡的中年人。
杨明凤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人颇为眼熟，似乎是某部的一位郎中（中级官员）。
在这里，身份与地位似乎被暂时模糊，共同沉溺于这销金窟的旖旎中。
馆内的鸨公，人称胡胖子，是个极其醒目的存在。
他穿着绛紫色遍地金寿字纹的锦袍，身材圆润如球，面团团的脸上总是堆满笑容。
一双小眼睛被肥肉挤得几乎只剩两条缝，却精光四射，灵活地在各色客人间周旋，声音洪亮又不失谄媚，活像一尊穿着华服的弥勒佛。
杨明凤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拿出一只金叶子打赏那小厮，要了一间楼上的包厢。
阿财肉疼地看着那枚金叶子，手都不自主地抖了抖：这可是金叶子啊！可抵自己一年的吃用开销了，总堂主这也太阔绰了一些。
由于杨明凤出手阔绰（打赏皆是金叶子），胡胖子亲自将她引至二楼一间视野极佳的包厢，才点头哈腰而去。
包厢内陈设更为精致，紫檀木的桌椅，软烟罗的窗纱，香炉里燃着的是上好的沉水香。
她坐在包厢靠栏杆处，楼下大厅的舞台与大部分雅座尽收眼底。
阿财识趣地站在一旁，貌美的侍童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与四色精巧茶点。
杨明凤看似随意地拈起一块糕点，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
楼下厅堂，已经下楼的胡胖子正穿梭于各桌之间，未语先笑，声音洪亮地与人寒暄。
杨明凤好奇地埋头看去，见一位摇着折扇的富商与那胡胖子感叹道：“胡老板，来了这几回，却始终无缘得见青竹公子真容，实乃憾事啊！”
胡胖子立刻堆起更殷切的笑容，小眼睛眯成两条缝，拱手道：“哎呦，张老板，您可是咱们馆里的常客，哪里不知晓咱们青竹公子的规矩。
唉，那是九天下凡的仙品人物，性子难免清冷些，平日只在自己住的‘听竹轩’抚琴读书，等闲不见外客。
便是王尚书家的公子前儿个想见，也是等了足足三日，才得了一炷香的对弈之缘。”
他话语里满是与有荣焉，又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
另一桌几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也在低声议论。
“听说上月刘御史豪掷千金，只想请青竹公子陪饮一杯，都被婉拒了。”
“啧啧，那等风姿，若能得见一面，便是千金也值啊！”
“倾城之姿，遗世独立……也不知究竟是何等模样。”
这些零碎的议论飘入杨明凤耳中，渐渐拼凑出一个神秘而绝世的形象——青竹公子，这座奢华销金窟的灵魂所在，却又是最难接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