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额头上的汗珠汇聚成流,顺着鬓角滑落,痒梭梭的,却不敢抬手去擦。
他喉咙发干,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笑容,对着杨明凤拱了拱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位小兄弟……言重,言重了啊!
我们福金赌坊打开门做生意,讲的就是一个信誉,‘愿赌服输’这四个字,那是刻在招牌上的!”
他顿了顿,态度:“只是……只是这分红,我们立刻便可结清,绝无拖欠!
至于小兄弟您方才这一注……实在是……实在是数额过于巨大,堪称敝坊近年来罕有。
您看……能否高抬贵手,退还这一注本金,再赠予百两?全当是……是全当交个朋友,全了彼此的和气?往后小兄弟来玩,一切好说!”
他试图用“和气”与“交情”来模糊那赤裸裸的金钱规则,期盼对方能顺着这台阶下。
杨明凤只是微微歪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不急不缓地说道:
“王掌柜,开赌坊这么多年,你不会不知道赌场的规矩比天大吧?
‘买定离手,愿赌服输’这八个字,是三岁孩童都懂的道理。
若今日因我赢得多了,便可随意要求退还赌注,那他日若有豪客输得精光,贵坊是否也能慈悲为怀,将赌资原数奉还?”
她嘴角那抹冷意加深:“若规矩可以因人而异,因利而改,这赌坊还有何信誉基石?
不如现在就将那招牌摘下,免得挂在此地,徒惹笑柄!”
“说得好!”
“正是这个理儿!”
“规矩就是规矩!输不起就别开盘子!”
人群彻底被点燃了,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不少赌徒感同身受,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几乎要将赌桌掀翻。
几个暗桩想要上前维持秩序,却被汹涌的人潮逼得连连后退。
王掌柜被这排山倒海的舆论压得喘不过气,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有力的音节。
他看着杨明凤那平静却坚如磐石的眼神,又扫过周围群情激愤的赌客,知道今日已无任何转圜余地。
再坚持下去,丢掉的就不只是银子,而是福金赌坊立足的根本。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骨头,颓然地佝偻下一直挺着的腰背,对着身后面如土色的账房先生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结……结给他们!分红……连同这位客官赢的所有彩头……一分不少……全数结清!”
账房先生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向账房。
阿财在一旁,激动得浑身肥肉都在轻颤,他死死盯着那即将到手的巨额银票,眼珠子都红了,呼吸粗重得如同风箱。
他看向杨明凤的眼神,此刻已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近乎迷信的狂热与敬畏。
杨明凤却依旧神色平静,似乎周遭的沸腾与她无关,只淡淡地吩咐道:“让兄弟们靠过来,结完账咱们赶紧走。”
“是,是,我这就招呼大伙过来!”阿财兴奋地连连点头,先前对杨明凤的轻视和敌意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副以她马首是瞻的做派。
他转身朝着散在赌坊各处的兄弟们吆喝,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干劲:“都过来!石头兄弟带咱们结账了!”
帮众们闻声迅速聚拢过来,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激动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亲眼目睹了刚才那震撼的一幕,此刻看向杨明凤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有人忍不住低语:“我的老天爷,石头到底是何方神圣……”
杨明凤对周遭的议论恍若未闻,她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待众人聚齐,她目光扫过一张张亢奋的脸,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都安静!财哥,带几个人去账房,盯着他们把账算清楚,现银交割,不要票据。”
“明白!”阿财立刻应声,点了几个机灵的兄弟,快步朝着账房方向走去,那架势比办自己的事还要上心。
杨明凤又转向其余人:“其他人守好前后门,保持警惕。钱到手,我们立刻撤离,不得逗留。”
“是!石头兄弟!”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行动迅捷,无人敢有丝毫怠慢。
不多时,阿财便带着人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脸上是压不住的喜色:“石头哥,都办妥了!连本带利,两万两银票,一分不少!那账房先生手都在抖!”
“很好。”杨明凤微微颔首,看也没看那钱袋一眼,只简洁下令:“走。”
一行人迅速而有序地离开了福金赌坊,融入外面的人流。
与来时不同,此刻队伍沉默却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
每个帮众的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看向前方那瘦小背影的目光里,充满了佩服和与有荣焉的骄傲。
阿财紧跟在杨明凤身侧,几乎是亦步亦趋。
他搓着手,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后怕:“石头兄弟,您刚才那手段……真是神了!
我阿财跟了帮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这么霸道的!您是怎么知道那骰盅……”
杨明凤脚步未停,只淡淡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走吧!能不能保住银子还得两说。”
阿财听得一脸懵,还没从巨额银票到手的狂喜中回过神来,其他帮众也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小子为何说这话,难道赌坊那些杂种还想要追过来抢?
杨明凤没理睬这帮人忐忑的目光,只是跟着带路的阿财等人快步拐出两条繁华街道,钻进一个相对偏僻的胡同。
不料刚进去,前后路口骤然被人堵死!
前面是二十来个手持短刀长棍的年轻汉子,后面也是差不多的人数,个个眼神冰冷,杀气腾腾。
领头的是个穿着绸缎褂子、面容阴沉的中年人,正是之前在赌坊二楼冷眼旁观的管事。他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杨明凤一行人,最后定格在杨明凤身上,声音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
“敢来赌坊搞空手套白狼——真是粪坑里点灯,找死!”他用看死人的眼神打量着杨明凤等人,一挥手:“动手,都给我杀了!”
丐帮二十多人闻言,顿时脸色煞白,他们原以为这些人只是来把银票抢回去,顶多发生点肢体冲突,没想到对方竟然狠毒到要灭口!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每个人,有人腿肚子都在发抖。
阿财更是面无血色,抱着钱袋的手都在颤抖,他看向杨明凤,声音带着哭腔:“石、石头兄弟……他们、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杨明凤心中冷笑:果然如此!这才是赌坊惯用的手段,输不起就要掀桌子,但这正合自己的意。
她面上却适时地显露出凝重与一丝“同舟共济”的决绝,猛地踏前一步,将阿财和部分帮众护在身后(这个姿态至关重要),目光锐利地盯住那管事。
她声音斩钉截铁地鼓动帮众道:“诸位丐帮兄弟都听到了吗?
他们不仅要钱,还要咱们的命!
今日若不想横死在此,唯有拼死一搏,不想死的就跟紧我!”
她这话瞬间将所有人的恐惧,转化为了求生的欲望和同仇敌忾的愤怒。
是啊,对方明显是要灭口,求饶也没用!
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了!
那管事冷哼一声,懒得再多言,猛地一挥手:“动手!一个不留!”
前后两边的打手们立刻如同饿狼般扑了上来!
“阿财十人一组,背靠背!前后两边应对!”杨明凤厉声喝道,同时身体如同鬼魅般侧滑,避开迎面劈来的棍子,手腕一翻夺过棍子。
啪!
她一脚踢在对方膝关节上,踢得对方单膝跪在地上,再一棍子将那跪地的人,敲晕在地。
这一幕刺激到了其他打手,纷纷挥刀向她冲来。
啪!啪啪!
杨明凤也没跟他们客气,手持棍子精准地打在冲在最前面几个打手的膝盖和手腕上,顿时响起几声痛呼,攻势为之一缓。
阿财见状,也红了眼,他知道此刻再无退路,嘶吼着将钱袋往怀里一塞,抄起旁边一根不知谁丢弃的木棍,朝着逼近的打手胡乱挥舞:“兄弟们,跟他们拼了!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儿!”
帮众们被这气氛感染,求生的本能和被逼到绝境的凶性被激发出来,嗷嗷叫着迎了上去。
胡同里顿时陷入一片混战,怒骂声、惨叫声、棍棒碰撞声响成一片。
杨明凤身形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她并不与壮汉硬拼,而是专攻要害,手法刁钻狠辣,每每出手必有一人暂时失去战斗力。
丐帮众人毕竟不是专业打手,搏命的招式毫无章法。
杨明凤不得不在关键时候施以援手,替阿财和几个看起来快撑不住的帮众挡开致命的攻击。
混战中,阿财一个不慎,被一个打手从侧面用棍子扫中腿弯,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眼看另一根棍子就要朝着他头颅砸下!
他吓得魂飞魄散,闭目等死。
嗖!
千钧一发之际,杨明凤如同旋风般掠至,一脚踢开砸向阿财的棍子,反手一掌劈在对方颈侧,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阿财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瘦小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背影,一股劫后余生的感激涌上心头。
一名满脸横肉的壮汉瞅准杨明凤侧翼空档,眼中凶光一闪,手中钢刀带着风声直劈她脖颈而来!
这一刀又快又狠,分明是想要她的命。
杨明凤仿佛背后长眼,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猛地矮身旋步,刀锋擦着她扬起的发梢掠过。